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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史大纲》(6):魏晋南北朝

第四编 魏晋南北朝之部

第十二章长期分裂之开始【三国时代】3

一、魏晋南北朝之长期分裂3

二、旧政权之没落3

三、离心势力之成长5

(一)地方长官之权位5

(二)二重的君主观念6

四、新政权之黑暗7

五、思想界之无出路9

六、三国帝系11

第十三章统一政府之回光返照【西晋兴亡】12

一、西晋帝系及年历12

二、西晋王室之弱点12

三、胡人之内地杂居13

四、怀愍被虏与人心之反映14

五、文化中心之毁灭15

六、新宗教之侵入16

第十四章长江流域之新园地【东晋南渡】16

一、东晋帝系及年历16

二、东晋一代之北伐与内乱17

第十五章北方之长期纷乱【五胡十六国】21

一、五胡十六国撮要21

二、十六国前后形势之大概22

三、五胡十六国大事简表23

四、胡人之汉化与胡汉合作25

第十六章南方王朝之消沉【南朝宋齐梁陈】26

一、南朝帝系及年历26

二、南朝王室之恶化29

三、南朝门第之衰落33

第十七章北方政权之新生命【北朝】34

一、北朝帝系及年历34

二、北方之汉化与北方儒统36

三、魏孝文迁都及北魏之覆灭37

四、北齐北周文治势力之演进40

第十八章变相的封建势力【魏晋南北朝之门第】43

一、九品中正制与门阀43

二、学校与考试制度之颓废45

三、南渡后之侨姓与吴姓46

四、当时之婚姻制度与身分观念47

五、北方的门第48

六、郡姓与国姓49

第十九章变相的封建势力下之社会形态(上)【在西晋及南朝】51

一、汉末之荒残51

二、农民身分之转变52

三、西晋之户调制与官品占田制54

四、南渡之士族55

五、兵士的身分及待遇57

第二十章变相的封建势力下之社会形态(下)【在五胡及北朝】60

一、五胡时代的情况60

二、北魏均田制61

三、西魏的府兵制65

第二十一章宗敦思想之弥漫【上古至南北朝之宗教思想】68

一、古代宗教之演变68

二、东汉以下之道教与方术73

三、魏晋南北朝时代之佛教75

四、北方之道佛冲突78

五、隋唐时期佛学之中国化81

第十二章长期分裂之开始【三国时代】

一、魏晋南北朝之长期分裂

秦、汉的大一统,到东汉末而解体。从此中国分崩离析,走上衰运,历史称此时期为魏晋南北朝。

自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即魏文帝黄初元年。】下至魏元帝咸熙二年,凡四十六年而魏亡。

此下十五年,至西晋武帝太康元年吴亡,中国又归统一。

然吴亡后十年,武帝卒,不二年晋室即乱。吴亡后三十一年,为晋怀帝永嘉五年,刘曜陷洛阳,帝被虏。又五年,愍帝建兴四年,刘曜陷长安,帝出降。自此西晋覆灭,中国分南、北部。

东晋南渡,自元帝至恭帝凡一百零三年。宋六十年,齐二十四年,梁五十六年,陈三十三年,共一百七十年为南朝。

北方五胡竟扰,起晋惠帝永兴元年,【刘渊僭号。】迄宋文帝元嘉十六年,【沮渠牧犍为魏所灭,即魏拓跋焘太延五年。】共一百三十六年,此后北方复归统一。

元魏凡一百四十九年,而北方归其统一者先后仅九十六年,又分东、西魏。东魏十七年,西魏二十三年。继东魏者曰北齐,二十八年;继西魏者曰北周,二十五年,为北朝。

此长时期之分裂,前后凡三百九十四年。【起自建安。】三百九十四年中,统一政府之存在,严格言之,不到十五年。放宽言之,亦只有三十余年,不到全时期十分之一。

将本期历史与前期【秦、汉。】相较,前期以中央统一为常态,以分崩割据为变态;本期则以中央统一为变态,而以分崩割据为常态。

二、旧政权之没落

这时期的中国,何以要走上分崩割据的衰运?这可以两面分说:

一是旧的统一政权必然将趋于毁灭,二是新的统一政权不能创建稳固。

一个政权的生命,必须依赖于某一种理论之支撑。此种理论同时即应是正义。正义授与政权以光明,而后此政权可以绵延不倒。否则此政权将为一种黑暗的势力,黑喑根本无可存在,必趋消失。

东汉王室逐步脱离民众,走上黑暗的路,此有两因:一则王室传续既久,一姓万世的观念使其与民众隔离。一则内朝、外朝的分别,使其与士大夫【民众之上层。】隔离。因此外戚、宦官得以寄生在王室之内边而促其腐化。旧的统治权必然灭亡。已在前几讲说过。

旧统治权因其脱离民众而覆灭,新统治权却又不能依民众势力而产生。

秦、汉间的社会,距古代封建社会不远,各方面尚保留有团结的力量。【所谓“山东豪杰”群起亡秦,此辈豪杰,一面代表的是贵族封建之遗骸,另一方面代表的却是社会之组织力。】

王莽末年之乱,除却光武一宗及隗嚣、公孙述等带有古贵族【即豪杰。】之气味外,其余如绿林、铜马、赤眉之类,全是饥民的集团。

沿积到三、四百年以上的统一政府,统治着许大的广土众民的国家,散漫的农民【农民因生活关西,不能不散漫。】在饥锇线上临时结合起来,其力量不够得推翻他。

秦、汉以来的统一政府,日趋庞大,其事可举当时地方行政单位【郡、县。】及户口数论之。秦时全国分四十余郡。西汉平帝时,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国二百四十一。地东西九千三百零二里,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民户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东汉顺帝时,凡郡国百有五,县邑、道、侯国千一百八十;民户九百六十九万八千六百三十,口四千九百一十五万二百二十。

且以中国疆域之展布,纵使大饥荒,亦必夹有丰收的地带,要一般农民一致奋起,事亦不易。于是无可团结的社会,乃借助于“宗教”与“迷信”。农民结合于宗教与迷信的传播之下,而一致奋起,成为东汉末年之黄巾。

黄巾蔓延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置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

然而迷信成分太多,宗教质地太差,容易发动,【数年内即传播成熟。】不容易成功。

东汉王室并没有为黄巾所倾覆。

东方的黄巾,乃至西方的边兵,【董卓一系的凉州兵。】均已逐次削平。若使当时的士族【河北有袁绍、公孙瓒、刘虞;四川有刘焉;荆州有刘表;淮南有袁术等。】有意翊戴王室,【其时外戚、宦官均以扑灭,献帝亦未有失德。】未尝不可将已倒的统一政府复兴。然而他们的意兴,并不在此。

汉末割据的枭雄,实际上即是东汉末年之名士。尤著者如袁绍、公孙瓒、刘表诸人。

袁绍丧母,归葬汝南,会者三万人,其盛况不下陈寔。又母丧礼毕,追感幼孤,又行父丧。其去官而归,车徒甚盛。许劭为郡功曹,绍入郡界,曰:“吾岂可使许子将见。”谢车徒,以单车归家。公孙瓒与刘备同受学于卢植,为郡吏,太守刘君坐事日南身送之,自祭父墓,曰:“昔为人子,今为人臣,送守日南,恐不得归,便当长辞。”刘表,“八及”之一,在荆州,允为一时名士所归趋。

国家本是精神的产物,把握到时代力量的名士大族,他们不忠心要一个统一的国家,试问统一国家何从成立?

当时士族不肯同心协力建设一个统一国家,此亦可分两面说:一则他们已有一个离心的力量,容许他们各自分裂。二则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更健全、更伟大的观念或理想,可以把他们的离心力团结起来。

离心力的成长,大体为两汉地方政权所演变。

三、离心势力之成长

(一)地方长官之权位

两汉地方行政长官,即郡太守。【太守之下,为县令或县长。】其地位本甚高,秩二千石。【与中央政府之九卿略相等。】平时得召见,【天子有事,用赐玺书。】高第【成绩好者。】得入为公卿。【如张苍、申屠嘉等。东汉益重,或自尚书、仆射出典一郡,或自典郡入为三公。】在郡得自辟属官,【掾属限用本郡人,惟三辅得用他郡人。】得自由主持地方之政事,得自由支配地方财政,【惟每岁尽,须派员至中央(丞相府)上计,“计簿”即治理成绩之统计与报告书也。】得兼地方军政。【西汉有郡尉,为地方武官,而辖于太守。东汉省之。】

两汉的郡太守,权位既重,并得久任,俨如古代一诸侯,所异者只是不能世袭。

中央政府对地方行政有分派督察之人,曰刺史。

西汉剌史秩六百石,居部九岁乃得迁守、相,【郡曰“守”,国曰“相”,权位略同。】位微而权重。每岁八月巡行所部,岁尽诣京师奏事。东汉刺史秩增至二千石,但因计吏还奏,不复诣京师,【西汉刺史吏奏二千石长吏不任职,事先下三公,遣掾吏按验。东汉不覆关三府,权归刺举之吏。】位任益尊。

灵帝时,地方变乱纷起,宗室刘焉建议改刺史为州牧,【模仿封建时代之霸者。】乃有地方行政实权。关东义兵起,讨董卓,太守亦各专兵柄。中央大权堕落,地方政权乘之而起,遂成三国初年之割据。

(二)二重的君主观念

地方政权渐渐成长,亦有一种道义观念为之扶翼。

因郡吏由太守自辟,故郡吏对太守,其名分亦自为君臣。

汝南太守欧阳歙,欲举督邮繇延,主簿将引上,功曹郅恽曰,“明府以恶为善,主簿以曲为直。此既无君,亦复无臣。”【会稽太守成公以臧罪下狱,仓曹掾戴就幽囚拷掠,曰:“奈何令臣谤其君,子证其父!”】

或称太守曰“府君”,乃至为之死节。【州、郡又得称“本朝”。司隶从事郭容碑:“本朝察孝,贡器帝廷。”豫州从事尹宙碑:“网纪本朝。”】

汉末广陵太守张超为曹操所杀,其故吏臧洪,袁绍任为东郡太守,怨绍不救超,遂与绍绝。与绍书,谓:“受任之初,志同大事,扫清寇逆,共尊王室。岂悟本州岛被侵,请师见拒。使洪故君沦灭,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

除非任职中央,否则地方官吏的心目中,乃至道义上,只有一个地方政权,而并没有中央的观念。

刘表遣从事韩嵩诣许,嵩曰:“若天子假一职,则成天子之臣,将军之故吏耳;不能复为将军死也。”

甚至即已进身为中央宫,仍多为其举主【即其旧日太守,所由察举而得进身者。】去官奔丧。【吴匡、傅燮等;已详前。】

又赵咨拜东海相,道经荥阳。令敦煌曹暠,咨之故孝廉,迎路谒候,咨不为留。暠送至亭次,望尘不及,谓主簿曰:“赵君名重,今过界不见,必为天下笑。”即弃印绶追至东海,谒咨毕,辞归家。仅为一谒轻去其官,较之奔丧,抑又甚矣。

当时的士大夫,似乎有两重的君主观念,依然摆不脱封建时代的遗影。

国家观念之淡薄,逐次代之以家庭。君臣观念之淡薄,逐次代之以朋友。此自东汉下半节已有此端,至三国而大盛。

然而此种趋势,苟有一个更合理、更伟大的思想起来,未尝不可挽回。惜乎魏、晋以下的思想,又万万谈不到此,中国于是只有没落。【南史宋武陵王诞反,或劝其长史范义出走。义曰:“吾人吏也,吏不可以叛君。”柳庆远传,梁武初为雍州剌史,辟庆远为别驾,庆远谓人曰:“天下方乱,定霸者其在吾君乎!”因尽诚协赞,遂成帝业。则所谓“二重君主观念”者,在南朝犹烈。北朝周、齐稍革,至陏、唐而绝,而中国亦复趋统一矣。】

四、新政权之黑暗

历史的演变,并不依照一定必然的逻辑。【因不断有人类的新努力参加,可以摇动逻辑之确定性。】倘使当时的新政权,能有较高的理想,未尝不足以把将次成长的离心力重新团结起来,而不幸魏、晋政权亦只代表了一时的黑暗与自私。

曹操为自己的家世,【父嵩为宦官曹腾养子,官至太尉。陈琳为袁绍作檄云:“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对当时门第,似乎有意摧抑。【杨、袁皆东汉最著之名族。曹操欲杀太尉杨彪,孔融目:“孔融鲁国男子,明日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然孔融与彪子修,卒皆被戮。操与孔融手书曰:“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达德和人,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杀浮华交会之徒;计有余矣。”则操之意态可想。】有名的魏武三诏令【建安十五年下令:“天下未定,求贤之急时也。若必廉士而后可用,齐桓其何以霸?今天下得无盗嫂受金,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惟才是举,吾得用之。”十九年令:“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二十二年令:“韩信、陈平,成就王业。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瑰,秦不敢东乡,在楚,三晋不敢南谋。今天下得无高才异质,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今按:西京重“贤良”,东京重“孝廉”。魏武三令,亦若有欲返“孝廉”而归“贤良”之意。此等思想,孔融诸人已早发之。惟此三令之措辞明白破毁道德,益趋偏激,前固无例,后亦少偶。】明说“唯才是举”,虽“不仁不孝”亦所勿遗。他想要用循名责实的法治精神,来建立他的新政权。【故云:“丧乱以来,风教凋薄,谤议之言,难用褒贬。”(魏志刘矫传。)直至魏明帝犹云:“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盖尚“名”则其权在下,尚“法”则其权在上也。但是曹家政权的前半期,挟天子以令诸侯,借着汉相名位铲除异己,依然仗的是东汉中央政府之威灵。【袁绍借讨董卓之名为关东州牧盟主,亦是仗借中央。】下半期的篡窃,却没有一个坦白响亮的理由。

魏武述志令自称:“无下无有孤,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此不足为篡窃之正大理由。曹氏不能直捷效法汤、武革命,自己做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其子依然不能做周武王,【既已大权在握,汉献亦无罪过。】必做尧、舜禅让,种种不光明、不磊落。总之,政权的后面,没有一个可凭的理论。

乘隙而起的司马氏,暗下勾结着当时几个贵族门第再来篡窃曹氏的天下,更没有一个光明的理由可说。

司马懿杀曹爽,何晏诸名士同时被戮。晏,魏外戚。【何进孙,尚魏太祖女金乡公主,赐爵列侯。】于当时朝政,实欲有所更张。【孙资别传谓:“大将军爽专事,多变易旧章。”蒋济论丁谥、邓飏等“轻易法度”。皆其证。】傅咸云“正始中,任何晏以选举,内外众职,各得其才,粲然之美,于斯可观。”【据此则董昭所论当时浮伪朋党之风,似未足专为何晏诸人罪矣。】是彼辈于政治上,亦确有成绩。【荀勖传谓:“正始中并合郡、县。”亦当时新政设施之一。】及司马政权既定,此等真相遂不白于后世。【王广(王凌子)谓:“曹爽骄奢失民,何平叔虚而不治。(此乃指其政治上实济之才干。)丁、单(轨)、桓(范)、邓,并有宿望。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髙,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同日斩戮,名士减半,失民故也。”(语见魏志卷二十八。)此所谓“民”,实乃当时朝士门第之不乐新政者耳。魏、晋之际,真真民意,何尝能浮现到政治上层来?至史称何晏“依势用事,附会者升进,逮忤者罢退”,傅嘏讥晏“外静内躁”,此皆晏之解散私门,欲为曹氏厚植人才,以求有所建树,不足为晏病也。】继晏受祸者有夏侯玄,亦魏宗室。【惇、渊之族系。曹操父子本夏侯氏,为曹腾养子。】其论政制,上追贾、董,盖非东汉所逮,【其论“中正”利弊亦甚切至。然“中正”足为门第护符,当时自不喜玄论。】而亦为司马氏所忌。【曹爽诛,玄征为太常,内知不免,不交人事,不畜笔研。及司马懿卒,或曰:“子无忧矣。”玄曰:“子何不见事?此人犹能以年少遇我,子元、子上(师、昭兄弟)不吾容也。”夏侯玄如此韬匿,尚不免祸,则何晏诸人之死固宜。傅嘏谓夏侯玄“能合虚誉,利口覆国”,亦非公允之论。】玄、晏诸人,人格自高,所存自正。【晋人于玄尤推重,谓其“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和峤(玄外孙)“常慕玄为人,于朝士中峨然不群,众惮其风节。”何晏论学与王弼同称“王、何”,皆晋入所师尊也。】惟不脱明士清玄之习,【魏略:“何晏粉帛不去手,行步顾影。”傅粉之习,自东汉李固至三国曹植,皆谓有之。世说并谓:“何平叔美姿仪,面白,而明帝疑其傅粉。”则不必真有“粉帛不去手”事。惟玄、晏诸人自有当时名士气派,则决然无疑。史称何晏、王弼谓:“天地万物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王衍好其说。后人以怀、愍之祸,归罪王、何,非无由矣。】乃不敌司马父子之权谲狠诈。当时朝士虽慕敬玄、晏风流,【此所以成将来所谓之“正始风流”。晋应詹奏:“魏正始之间,蔚为文林。元康以来,贱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则正始与晋代风气,仍有不当相提并论者。要之清玄之习,开自正始,乃每况而愈下也。】而以家门地位私见,于玄、晏政治主张,不能拥护。【亦由司马氏兵权在握。】至晋室佐命功臣如贾充、王沈之流,皆代表门第,而私人道德极坏无比。

司马氏似乎想提倡名教,来收拾曹氏所不能收拾的人心。然而他们只能提出一“孝”字,【所以说司马氏“以孝治天下”,晋室开国元老如王祥等皆以大孝名。】而不能不舍弃“忠”字,依然只为私门张目。

他们全只是阴谋篡窃。阴谋不足以镇压反动,必然继之以惨毒的淫威。如曹操之对汉献帝与伏后。【伏氏与孔氏,皆两汉经学名门也。】

曹操迎献帝都许,帝谓操曰:“君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以事诛董贵人,帝以贵人有孕,累请不得。又勒兵收伏后,华歆发壁牵后出,后披发徒跣行泣过帝,曰:“不能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

司马师、昭兄弟之对曹芳【齐王。】与曹髭。【高贵乡公。】

司马师逼魏太后废齐王芳,【时年二十三。】太后欲见师有所请说,郭芝曰:“何可见?但当速取玺绥。”太后意折。高贵乡公自讨司马昭,贾充率众逆战南阙下。帝自用剑,昭众欲退,充谓太子舍人成济曰:“司马公畜养汝辈,正为今曰。”济即抽戈刺帝。

正惟如此,终不足以得人心之归向。

直到五胡时的石勒,尚谓:“曹孟德、司马仲达以狐媚取人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大丈夫不为。”

法治的激变而为名士清谈。【东汉清议尚是拥护政府,魏晋清谈则并置政府之安危于不问。魏武、魏明之深恶名士,仅能使士大夫不复有忠于朝廷之节操,欲不能根本铲绝社会好名之风,遂酿西晋名士之祸国。要之中央新政权不能攫得人心,离心势力依然发展,天下只有瓦解。

五、思想界之无出路

旧政权必然没落,新政权不能稳定,而作为当时社会中间的智识分子,所谓“名士”之流,反映在他们思想上者,亦只是东汉党锢狱以后的几许观念,反动回惑,消沉无生路。【所以谓之“反动”者,以其自身无积极之目的,只对前期思想有所逆反。】

过分重视名教,其弊为空洞,为虚伪。于是有两派的反动产生:

一、因尚交游、重品藻,反动而为循名责实,归于申、韩。

抱朴子名实篇谓:“品藻乖类,名不准责。”审举篇谓.“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又正郭篇云:“废职待客,比之周公。养徒避役,拟之仲尼。弃亲依豪,同之游、夏。”此皆当时风气。故刘梁有破群论,谓:“仲尼作春秋,乱臣贼子惧;此论之作,俗士岂不媿心也?”

二、因尚名节、务虚伪,反动而为自然率真,归于庄、老。

青州人赵宣居墓行服二十余年,生五子;陈蕃致之罪。孔融为北海相,有遭父丧哭泣墓侧,色无憔悴者,融杀之。又有母病思食新麦,盗而进者,融特赏,曰:“无有来讨,勿复盗也。”路粹奏孔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此等狂论,皆下开魏晋风气。惟孔融尚未正式弃孔孟归庄老,正式主张庄老者,为王弼、何晏。然何晏尚务实干,【王弼则早死。】以庄老为玄虚者,乃阮籍、嵇康。然阮、嵇皆别具苦心。此下则又自玄虚转成放诞矣。

这两个趋势,早起于汉末。崔寔政论代表前一个,仲长统乐志论代表后一个。

但要提倡法治,起码的先决条件,在上应有一个较稳定的政权。【政权不稳定,法治精神无所倚依而生根。】政权之稳定,亦应依附于此政权者先有一番较正义,至少较不背乎人情的里想或事实。东汉末年乃至曹魏、司马晋的政权,全是腐化黑暗,不正义、不光明、不稳定,法治精神如何培植成长?于是崔琰、毛玠之反激,变为阮籍、嵇康。【此乃从积极转入消极也。】

崔、毛二人皆仕魏,典选举,任法课能,以清节自励,土大夫至故污其衣,藏其舆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壶餐以入官市。然试问仕魏者舍为私家幸福外,复有何公共理想乎?【何晏、夏侯玄自与魏廷有私关系,故欲为魏尽力。】籍浮沉仕宦而持身至慎,【史称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由是不与世事,酣饮为常。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以疾辞,屏于田里,岁余而爽诛。晋文王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罪六十日,不得言而止。”盖既不愿为何晏、夏侯玄,亦不肯为贾充、王沈也。又籍父瑀避瑰武辟,逃山中,魏帝使人焚山得之。(见文选注引文士传。)籍诸父武,为正论,深嫉交游朋党,则阮氏家风有自矣。】出言玄远,绝不臧否人物。嵇康隐沦,然自谓:“非汤武薄周孔,会显世教所不容”,果以杀身。【世语:“毋丘俭反晋,康有力焉,且欲起兵应之,以问山涛。涛止之,俭亦已改:吕安亦至烈,有济世志力,故康与同祸。”】

他们不愿为黑暗政权有所尽力,然他们自身亦多半是门第世族中人,依然不能脱身世外。以市朝显达而讲庄老,其势不得不变为虚无,为浮沉,为不负责任。最先只是自谨慎,保全门第,而以后不免于为汰侈骄逸,【如何曾、石崇、王恺之徒皆是。】否则为优游清谈。【如王戎、王衍之徒皆是。】风尚如此,宜乎不能挽时代之颓波,而门第自身终亦同受其祸。

何曾侍晋武帝宴,退告其子遵等曰:“国家应天受禅,创业垂统,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兆也。汝等犹可获免”;指诸孙曰:“此辈当遇乱亡也。”然既历魏、晋,且为晋重臣。日食万钱,犹云“无下箸处”。平居奢汰如此,【曾父燮,史称:“于节俭之世最为豪汰”,则曾亦承其家风。】而不闻为国事有献替。永嘉之乱,何氏灭亡无遗。傅玄著论盛推何曾、荀顗(yǐ),谓:“能以之道事其亲”,家门私德,何补于大局?王衍为石勒所执,临死乃曰:“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然而晚矣。【又按:王济以人乳蒸豚。王顗使妓吹笛,小失声韵便杀之:使美人行酒,客饮不尽亦杀之。时武帝在朝,而贵戚敢于汰纵如此,晋室奈何不乱!东坡谓:“晋病由于士大夫自处太高,而不习天下之辱亊。”如此等,又岂仅如东坡所云而已耶!】

西汉初年,由黄、老清净【汉初“黄老”,代表纯粹的平民观念,故能清净无扰,与魏晋“庄老”之代表名士门第者气脉本不同。】变而为申、韩刑法。【汉初刑法,要摧抑封建反动势力,集权中央,其意气亦与崔琰、毛玠之助逆成篡,贾充、荀勖助晋为逆者不同。】再由申、韩刑法变而为经学懦术。【西汉儒术,在通经致用,亦与东汉名士之训诂、清谈不同。】一步踏实一步,亦是一步积极一步。【法家目光只在治权阶级,儒家目光较大,放及全社会,故较法家犹为积极也。】现在是从儒术转而为法家,再由法家转而为道家,正是一番倒卷,思想逐步狭窄,逐步消沉,恰与世运升降成为正比。在此时期,似乎找不出光明来,长期的分崩祸乱,终于不可避免。

六、三国帝系

魏共五帝,四十六年而亡。

蜀共二帝,四十三年。

蜀(一)昭烈帝——(二)后主

吴共四帝,五十九年。

第十三章 统一政府之回光返照【西晋兴亡】

秦、汉统一政府,尚有一段回光返照,便是西晋。

一、西晋帝系及年历

西晋共四帝,五十二年而覆灭。

二、西晋王室之弱点

西晋统一不到十二年,朝政即乱,贾后、八王,乃至怀、愍被掳,不幸的命运接踵而至。分析晋室自身,亦有种种缺点:

一、没有光明的理想为之指导。

二、贵族家庭之腐化。

一个贵族家庭,苟无良好教育,至多三、四传,其子孙无不趋于愚昧庸弱。西汉王室,不断有来自民间的新精神。

高、惠、文三帝皆可说来自田间,经景帝至武帝,始脱去民间意味。然宣帝又从民间来,遂成中兴。经元帝至成帝而汉始衰。东汉光武、明、章三世后即弱。

司马氏则在贵族氛围中已三、四传,历数十年之久。懿、师、昭父子狐媚隐谋,积心篡夺。晋武帝坐享先业,亦深染遗毒。

晋书胡贵嫔传:“武帝多内宠,平吴后,复纳孙皓宫人数千,掖庭殆将万人,并宠者甚众。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宫人乃取竹叶插户,以盐汁洒地,而引帝车。”是晋武之荒怠可知。【后宫妃妾之多,始汉灵帝。次则吴归命侯,又次宋苍梧王、齐东昏侯、陈后主,而晋武尤甚,此下惟唐玄宗。以开国皇帝而论,则未见如晋武之荒怠者。】

其时佐命功臣,一样从几个贵族官僚家庭中出身,并不曾呼吸到民间的新空气。

而且家庭传统风习若不相当坏,便不易适应汉末经曹魏而至晋初,尚得巍然为佐命之功臣。

故晋室自始只是一个腐败老朽的官僚集团,与特起民间的新政权不同。

武帝子惠帝即以不慧称,闻人饿死,曰:“何不食肉糜?”而其后贾氏,乃贾充女,家教可知。元康元年,贾后不肯以妇道事太后,又欲干政,遂启帝作诏,诬太后父杨骏谋反,杀之,夷三族,并及其妻庞。太后抱持号叫,截发稽颡,上表诣贾后称妾,请全母命。不省。董养游太学,升堂叹曰:“朝廷建斯堂,将以何为?天人之理既灭,大乱将作矣。”自此遂召八王之乱。

王室既有此弱点,又兼社会元气之凋丧,【此层后详。】譬如大病之后,真阳不复。而当时又有胡人之内地杂居。外邪乘之,遂至沉笃。

其时论者皆以晋武封建,遂召八王之乱。不知魏室孤立,亦以早覆,根本病症不在此。

三、胡人之内地杂居

胡人内地杂居,其事远始于两汉。

(一)匈奴 宣帝纳呼韩邪,居之亭障,委以候望,后有所谓“保塞内附”;光武时,徙南匈奴数万居西河美稷;霸帝时,助汉平黄巾,南徙离石;董卓之乱,寇略太原、河东,遂屯聚于河内。魏武时,分其众为五部,皆居晋阳汾涧之滨。【左部可万余落,居太原兹氏县。(今山西临汾。)右部六千余落,居祁县。(今祁县。)南部三千余落,居蒲子县。(今隰县。)北部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今欣县。)中部六千落,居太陵县。(今文水。)左部帅刘豹,即刘渊父。】

(二)氐羌 赵充国击西羌,徙之金城郡。汉末,关中残破,魏武徙武都氐于秦川,欲借以御蜀。【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大举天师百万之众,与匈奴南单于呼完厨,及六郡乌桓、丁令屠各、湟中羌僰(bó)”,其时乃借以杨威。】

晋初,辽东、西为鲜卑,句注之外、河东之间为匈奴,北地、上郡、陇西诸郡胡,鲜卑、氐、羌诸种,皆以“保塞”名杂居。

刘贶(kuàng)曰:“东汉至曹、马招来羌、氐,内之塞垣,资奉所费,有踰于昔。百人之酋,千口之长,金印紫绶,食王侯之捧者,相半于朝。”

自三国时邓艾,至晋初郭钦、武帝时上疏。】江统,【惠帝时作徙戎论。】皆建议徙戎,不果。

一因自东汉以来中国西北境居民荒残,经汉末董卓、马腾、韩遂等乱于关、凉,黑山贼刘虞、公孙瓒等战于河北,荒残之势有加无已。二因国内战争,无心他及。

八王乱后,接着便是胡人南下,怀、愍蒙尘。

四、怀愍被虏与人心之反映

晋一天下后三十一年,刘曜、石勒入洛阳,怀帝【武帝第二十五子。】被虏,诸王公、百官、士民死者三万余人。

怀帝被虏后五年,刘曜入长安,愍帝【武帝孙。】被虏,晋室遂亡。

怀、愍二帝的被虏,本是本期历史中应有的现象,不过如汉弘农王、陈留王,魏济王、高贵乡公一般,同其遭遇。只证明了帝王之末路,中央统一政府在本时期中之无可存在。然而怀、愍被虏,还夹杂有胡、汉种族的问题。我们试一看当时中国人心对此事件之反映。

(一)帝王【如晋怀帝。】刘聪【渊第四子。】封怀帝为会稽郡公,从容谓曰:“卿昔为豫章王,朕与王武子造卿,颇记否?”帝曰:“臣安敢忘?恨尔日不早识龙颜。”聪曰:“卿家何骨肉相残?”帝曰:“故为陛下自相驱除,此殆天意。”【怀、愍二帝皆为聪青衣行酒。聪出猎,令愍帝戎服执戟为导,百姓聚观,曰:“此故长安天子也。”故老或嘘欷流涕。】

(二皇后【如羊皇后。】刘曜【渊族子。】纳惠羊皇后,问曰:“我何如司马家儿?”后曰:“胡可并言?陛卜开基之主;彼亡国之暗夫,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妾何图复有今日?妾生于高门,【后,羊元之子。】谓世间男子皆然。自奉巾栉,始知天下有丈夫。”

大臣【如王衍。】石勒执王衍,问以晋故。衍为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又谓“少不豫事”,因劝勒称尊号。勒曰:“君名盖四海,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言不豫事!破坏天下,正是君罪。”遂杀之。【时庾敱、胡母辅之、郭象、阮修、谢鲲等,与王衍同在东海王越军中。敱等皆尚玄虚,不以世务婴心,纵酒放诞,而名重一世。越败,同被执。石勒曰:“此辈不可加以锋刃”,遂夜使人排墙杀之。】

(四)将军【如索綝(chēn)。】愍帝被围长安,使侍中宗敞送降笺。索綝潜留敞,使其子说刘曜,曰:“城中食犹支一年,若许綝以车骑、仪同、万户郡公,请以城降。” 曜斩而送其首,曰:“帝王之师以义行,綝言如此,天下之恶一也。若兵食未尽,可勉强固守。”后既降,刘聪以索綝不忠,斩于东市。

世族【如王浚。】浚,王沈子,【沈即奔告司马昭以高贵乡公之谋者,与贾充同为晋室元勋。】承贾后旨害太子。及乱起,为自安计,以女妻鲜卑务勿尘,并谋僭逆。【其部下有大量的鲜卑乌丸兵。】石勒伪上尊号,浚信之,为所执而死。【惠帝荡阴之难,死节者有嵇绍,文天祥正气歌所谓“嵇侍中血”也。绍乃嵇康子。又刘聪大会群臣,使怀帝青衣行酒,侍中庾珉号哭,帝遂遇弑。珉,庾峻子。史称:“峻举博士,时重庄老,轻经史,竣乃潜心儒典。疾世浮华,不修名实,著论非之。”峻弟纯于宴席斥贾充:“高贵乡公何在?”大抵晋人高下,多可以其家庭风教判之。聪又使愍帝行酒洗爵,又使执盖,尚书郎陇西辛宾抱帝大哭,聪命引出斩之,此则偏陬小臣,殆未染当时中原所谓士大夫之风教者。】

“名教”极端鄙视下之君臣男女,无廉耻气节,犹不如胡人略涉汉学,粗识大义。

五、文化中心之毁灭

两汉统一时期,代表中国政治中心而兼文化中心的地点有两个:一是长安,一是洛阳。

长安代表的是中国东、西部之结合,首都居在最前线,领导着全国国力向外发展的一种斗争形势。洛阳代表的是中国的稳静状态,南、北部的融洽;首都居在中央,全国国力自由伸舒的一种和平形态。

长安自王莽末年之乱而残破,继以董卓之乱;至愍帝迁都,其时长安户不满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公私车只有四乘。

洛阳自三国鼎立以来,仍为中国文物中心。正始之际,名士风流盛于洛下。至刘曜陷洛阳,诸王公、百官以下,士民死者三万余。

王弥纵兵大掠,曜禁之不从,斩其牙门王延以徇,弥遂与曜阻兵相攻。

晋室南渡,五胡纷起,燕、赵在东,秦、凉在西,环踞四外,与晋、蜀对峙,譬如一环,而恰恰留下一个中心点洛阳,大家进退往来,弃而勿居。

那时洛阳,号为荒土。

陈庆之语梁武帝:“自晋末以来,号洛阳为荒土。”桓温议迁都洛阳,孙绰上疏非之,谓:“自丧乱以来,六十余年,苍生殄灭,百不遗一。河洛丘虚,函夏萧条。井堙(yīn)木刊,阡陌夷灭。生理茫茫,永无依归。”

譬如大旋风的核心,四围狂飙骇气,而中心虚无所有。

这一个形式,延续几及二百年。直到魏孝文重营洛都,中国始渐渐再有一个文化复兴的中心。以后又经尔朱荣之乱,机运中绝。直到隋、唐,依然是起于西北,统一中国,而并建长安、洛阳为东、西都,兼有了向外斗争进取以及向内平和伸舒的两种形势,十足的象征出中国大一统盛运之复临。

六、新宗教之侵入

代表此期畠之衰弱情态者,一为冲圆文化中心之毁灭,又一则为异族宗教之侵入。

第十四章 长江流域之新园地【东晋南渡】

中国史的主要部分,两汉以前偏在黄河流域。东汉一代,西北进展衰息,东南开发转盛。曹操依次荡平北方群雄,独留下长江流域的吴、蜀,这证明北中国之疲弊与南中国新兴势力之不可侮。

东晋南渡,长江流域遂正式代表着传统的中国。

一、东晋帝系及年历

东晋凡十一帝,一百零四年。

二、东晋一代之北伐与内乱

在此一百零四年中,北方五胡云扰,始终未宁定,东晋常有恢复中原之机会。然东晋并无北取中原的统一意志。东晋曾四次北取洛阳。【其先刘曜、石勒对抗时,祖逖一度恢复河南诸郡。石虎盛时,庾亮出兵挫败。】

一、穆帝永和七年,石氏乱,晋得洛阳,殷浩北伐无功。【十年,桓温表废殷浩。自伐秦,由襄阳趋长安,破姚襄于蓝田,进次灞上,食尽而还。冉闵降将周自宛袭踞洛阳。】

二、穆帝永和十二年,【姚襄自许昌攻周成于洛阳。】桓温北伐姚襄,败之,复有洛阳。【桓温请迁都不成。哀帝兴宁三年,慕容恪据之。苻坚灭燕,洛阳入秦。】

三、孝武太元九年,苻氏乱,晋再有洛阳。【安帝隆安三年,复为姚兴所陷。】

四、安帝义熙十二年,刘裕北伐,复取之。

大抵豪族清流,非主苟安,即谋抗命。寒士疏门,或王室近戚,始务功勤,有志远略。晋主虽有南面之尊,无统驭之实,【韦华告姚兴语。】遂使“北伐”与“内变”两种事态,更互迭起。

西晋立国,本靠门阀的势力。

时人语曰:“贾、裴、王,乱纪纲;裴、王、贾,济天下。”指贾充、王沈、裴秀言之;皆世族也。司马氏亦故家,故能与当时旧势力相沆瀣。曹爽、何晏、夏侯玄辈思有所革新者皆失败;而司马氏篡志遂成。

东晋南渡,最依仗的是王敦、王导兄弟,所以说:“王与马,共天下。”

王敦统兵在外,王导执政在内,尊号为“仲父”。元帝登尊号,百官陪位,诏王导升御座,固辞而止。成帝幼冲,见导每拜,又尝与导书手诏,则云“惶恐”。【王敦反,元帝手书乞和,有“不能共安,当归琅邪,以避贤路”之语。宋武帝即位告天策:“晋自东迁,四维不振,宰辅凭依,为日已久。”此东晋立国形势也。

北方的故家大族,一批批的南渡,借着晋室名义,各自占地名田,封山锢泽,做南方的新主翁。

元帝过江,谓顾荣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直至南齐丘灵鞠尚云:“我应还东掘顾荣冢。江南地方数千里,顾荣忽引诸伧辈度,死有余罪。”【周玘(qǐ)将卒,谓子勰曰:“杀我者诛伧,子能复之乃吾子。”时南人目北人为“伧”。】

当时诸族拥戴晋室,正如曹操迎汉献帝,挟天子以临诸侯,把南方的财富,来支撑北方的门第。

诸名士初到江南,形势未定,不免为新亭之对泣。及家计粗安,则“此间乐,不思蜀”,无复恢复之意。王导领袖群伦,时人称为“江左夷吾”,【桓温父桓彝语。】正谓其能安定新邦,并不许其能恢复故土。

晋室若要团聚国力,经营北伐,首先不免与门第的要求与希望相冲突。

诸门第只为保全家门而拥戴中央,并不肯为服从中央而牺牲门第。

元帝正位后,亲用刘隗、习协,崇上抑下。王敦即举兵内向,王导有默成之嫌,陶侃、庾亮皆曾欲起兵废导而未果。蔡谟、孙绰、王羲之皆当代名流,蔡谟驳庾亮北略,绌亮以伸王导。绰、羲之亦皆以清议反恢复。

门第自有其凭借与地位,并不需建树功业,故世家子弟,相率务为清谈。

清谈精神之主要点,厥为纵情肆志,不受外物屈抑。

王坦之著沙门不得为高士论,谓:“髙士必在于纵心调畅。沙门虽云俗外,反更束于教,非情性自得之谓也。”【祖约好财,阮孚好屐,一时未辨其得失。有诣袓,正料视财物,屏当未尽,余两小簏,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诣阮,方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着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遂判。是时人不论是非,只问自己心下如何。若贪财而心无不安,即亦为高情胜致矣。两晋名士贪者极多,时论不见以为鄙也。能一切不在乎,自然更佳。祖后叛晋投石勒,为勒所杀。】

对于事物世务,漠不关心,便成高致。

王徽之作桓冲骑兵参军,桓问:“卿何署?”答:“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匹死多少?”答:“未知生,焉知死?”桓谓:“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世说新语·简傲》南朝宋刘义庆)

有志远略者,非晋室近戚,【如庾亮、庾冰、庾翼兄弟。】即寒族疏士,【如陶侃、桓温、皆南人寒士。桓父彝死难,家贫。温母病,须羊为解,无由得,温乃以弟冲为质。】常招清谈派【即苟安派。】之反对。

诸庾为政,颇欲任法裁物,而才具微不足,皆不能自安其位。庾翼报兄冰书谓:“江东政以伛舞豪强,以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事去实此之由。”其意态可想。

不仅利害冲突,即意趣亦相背驰

桓温乘雪欲猎,刘惔问“老贼装束单急,欲何作?”桓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

故桓温欲立功业,而朝廷【实济是名流苟安派之盘踞地。】引殷浩相抗。

庾翼已谓殷浩辈只可束高阁,而许桓温以宁济之业。朝士以气味柑投,故引殷浩。浩父殷洪乔,人托寄书,尽投江水;为政贪残。其叔父融与浩同好老、易,一门玄虚。温平生喜自拟刘琨,而憎言貌似王敦,其素所蓄积可知。

桓温主徙都洛阳,正为清流故发快论

桓疏:“请自永嘉之乱,播流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实河南。”如此则江南门第尽矣。孙绰上表反对。绰与王羲之辈皆卜居会稽,尽情山水。桓温令人致意,谓:“何不寻君遂初赋,而疆知人家国事?”时议以温弟云为豫州刺史,王彪之谓:“云非不才,然温居上流,弟复处西藩,兵权萃一门,非宜。”乃改用谢万。万傲诞未尝抚众,卒失许、颍、谯、沛,洛阳遂孤。

而出师败衂,谈士快心。

孙盛与殷浩谈,奋麈尾,尽落饭中;亦名士有声者。作晋阳秋,桓温谓其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如尊公所说?”其子惧祸,私改之。乃以一本寄慕容俊。先是,燕臣申允料之曰:“晋之廷臣,必将乖阻,以败其事。”史不著乖阻之实。惟观孙盛阳秋,则温败为晋臣所深喜而乐道也。【枋头,今安阳南。温败盖有两因:一者粮运不继,二|则水陆异便。此后魏孝文欲图江南,先迁洛阳。就当时情势言,非缓进无以见功。惟桓温以廷臣反对,则不得不主激进。盖未有国内自相水火而可以收功于外者。】盛为长沙太守,赃私狼籍。太抵名士多自顾家室,能以谈辩擅名,即不须再经纶世业。

对外之功业,既不得逞,乃转而向内。

温既败于枋头,其谋主郗超劝之废立。曰:“外无武、宣之勋,内无伊、霍之举,何以易视听、镇异同?”

且晋室有天下,其历史本不光明,故使世族与功名之士皆不能忠心翊戴。

王导尝具叙晋宣王创业及文王末高贵乡公事于明帝前,帝闻之,覆面着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惟世族但求自保家门。

孙盛高庾亮:“王导有世外之怀,岂肯为凡人事?”此可代表门第中人意态也。

英雄功名之士,意气郁激,则竟为篡弒。

桓温常卧语:“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此魏、晋以来人见解。可取而不取,真成大呆子。环卫自身亦带书生名士气,故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耶?”然其心尚存有君臣名教,故篡逆终不成。一传为桓玄,再进为刘裕,则晋祚不保矣。

直到桓玄、刘裕,一面篡位,一面还是痛抑权门。

南史宋武本纪谓:“自晋中兴,朝纲弛紊,权门兼并,百姓不得保其产业。桓玄颇欲釐改,竟不能行。帝既作辅,大示轨则,豪强肃然。”又按:晋羲熙【安帝。】九年,刘裕上表请依桓温庚戌土断。可见桓温、桓玄、刘裕实是走的同一路线也。胡藩言:一谈一咏,搢绅之士,辐凑归之,不如刘毅”盖裕粗人,不为名士所归。裕之北伐,在廷之臣,无有为裕腹心者。裕所以不能从容据长安以经营北方者亦在是。【裕能篡位,而桓温不能,亦在是。】

要之江南半壁,依然在离心的倾向上进行。诸名族虽饱尝中原流离之苦,还未到反悔觉悟的地步。

第十五章 北方之长期纷乱【五胡十六国】

晋室东迁,衣冠南渡,北方中国便陷入长期的纷乱状态中。史称为五胡十六国,先后凡一百三十六年。

一、五胡十六国撮要

五胡:

一、匈奴。

一支居山西,建国为前赵。【初称汉。】

又一支在河西张掖,建国为北凉。【先世为匈奴左沮渠,遂以沮渠为氏。】

又一支自山西西走,建国为夏。【赫连氏,其先右贤王去卑,曹操命其监五部。】

二、羯。【乃匈奴别部,晋书:“匈奴以部落为种类,其入居塞内者有‘屠各’等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错杂。”最后一种曰“力羯”,即五胡所谓“羯”也。史称石勒:“匈奴别部,羌渠之胄”,则此种虽属匈奴,而与西羌为近。王隐晋书称“羯贼刘曜”。(文选刘越石勒进表注引。)时多连称“胡羯”,则以羯久属匈奴故也。】

散居上党羯室,【今山西辽县,盖以为羯族所居,故曰“羯室”。】建国为后赵。

三、鲜卑。

慕容氏 建国曰前燕、后燕、南燕。

拓跋氏 建国曰元魏。【不在十六国内。】

段氏 建国曰辽西。【不在十六国内。】

宇文氏 建国曰北周。【不在十六国内。按:晋书以宇文莫槐为鲜卑,惟魏书、北史则谓是匈奴南单于之远裔,而鲜卑奉以为主。又谓:“其语与鲜卑颇异。”则宇文氏或是匈奴而杂有鲜卑之血统也。】

秃发氏 居河西,建国曰南凉。

乞伏氏 居陇西,建国月西秦。

鲜卑自辽东至河西,无所不居,以慕容、拓跋两氏为最盛。

四、氐。【御宽五九八引石崇奴券:“元康之际,买得一恶羝奴。”则“氐”原作“羝”。太平广记二四五:“晋锺毓兄弟行,一女子笑曰:‘中央髙,两头低。’盖言羝也。锺兄弟多髯,故云。”知氐多髯。】

略阳【天水。】蒲氏 建国曰前秦。

略阳吕氏 建国曰后凉。

略阳清水氏 建国曰仇池。【不在十六国内。】

五、羌。

烧当羌姚氏 建国曰后秦。【时人常称“六夷”。殆“五胡”外,增“賨”(又号“巴氏”)言之。苻坚叱姚苌曰:“五胡次序,无汝羌名。”谓是无姚苌名;斥姚苌曰“汝羌”非谓羌不在五胡之列。】

十六国以割据地言,亦约略可分为五别:

一、前赵,【汉。】后赵。

二、前燕,后燕,南燕,北燕。

三、前秦,后秦,西秦,夏。

四、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

五、蜀。

二、十六国前后形势之大概

十六国前后形势,可分五期言之:

一、晋、赵、蜀三国鼎立期

前赵【匈奴。】刘豹居晋阳,刘渊居离石,后迁平阳。刘聪居平阳,刘曜居长安。

前赵最先兴,据燕、晋、豫、秦四省之各一部,晋称赵、蜀为“二寇”。

后赵【羯。】石勒居襄国。【邢台。】石虎居邺。

石勒灭刘曜,据中国北部之半,北方几成一统。

石虎死,鲜卑、氐、羌诸族乘机起,北方局势大变。时桓温灭蜀,北方不久成燕、秦分据之局。

二、第一次燕、秦分据期

前燕【鲜卑。】慕容皝居龙城。【朝阳。】慕容俊居蓟,迁邺。

据燕、齐、晋、豫及辽宁之一部。

前秦【氐。】苻健居长安,苻坚仍之。

桓温伐燕不利,燕内乱,慕容垂奔秦,秦进师灭燕。自此苻秦全盛,进入第三期。

据燕、晋、豫、秦各一部,

三、苻秦全盛期。

苻秦据中国北部大半,地广为五胡寇,遂南侵而有淝水之败,北方再分裂。

四、第二次燕、秦对峙期

后燕 慕容垂【皝子。】居中山。

疆土略如前燕,据和龙,为北燕;为魏所灭。南燕为晋所灭。

后秦【羌。】姚苌居长安。

疆土掩有陕、甘、豫三省,灭于刘裕。

五、刘裕灭秦后之北方三国

魏在平城。【大同。魏人崔浩之言曰:“裕必克秦,归而谋篡。关中华、戎杂乱,风俗劲悍,必不能以荆、扬之化施之,终必为我所有。”】夏在统万。【横山县西百里白城子。其疆土掩有今陕西北部划河套之地。夏人之言曰:“裕必灭泓,然不能久留。裕南归,留子弟守关中,取之如拾芥”】凉在姑臧。【武威,其疆土当今甘肃河西之一部。凉主闻裕入秦,大怒。其臣刘祥入言事,蒙逊曰:“汝闻刘裕入关,敢研研然也!”遂斩之。】

刘裕入长安,北方未定而回。急于篡晋,是为宋。夏主赫连勃勃遂据长安,嗣夏、凉相继并于魏,而成南北朝。

三、五胡十六国大事简表

304~313

西晋惠帝永兴元年,至愍帝建兴元年。

314~323

愍帝建兴二年,至东晋明帝太宁元年。

324~333

明帝太宁二年,至成帝咸和八年。

前赵

后赵

刘渊据离石,称汉王,旋徙平阳。刘聪取洛阳。石勒据襄国,遣石虎据邺。

刘曜取长安,徙都,改号赵。石勒陷幽、蓟、并三州;又取青州。

石勒杀刘曜,称帝。

李雄据长度,称成。

慕容廆取辽东。

前凉

赵封张茂为凉王。

334~343

成帝咸和九年,至康帝建元元年。

344~353

康帝建元二年,至穆帝永和九年。

324~333

穆帝永和十年,至哀帝兴宁元年。

364~373

哀帝兴宁二年,至孝武帝宁康元年。

后赵

后赵

石虎徙都邺。

石虎卒,冉闵杀胡羯二十万人。燕克邺,赵亡。

慕容皝称燕王,迁龙城。

慕容俊灭冉闵。

徙都邺。

慕容垂奔秦。秦入邺,燕亡。

什翼犍都云中。

苻健入长安,称秦王。

桓温伐秦。讨姚襄,入洛阳。苻坚立,用王猛。

王猛取洛阳,灭燕。

成汉

李焘改号汉。

桓温灭之。

374~383

孝武帝宁康二年,至太元八年。

384~393

孝武帝太元九年,至太元十八年。

394~403

孝武帝太元十九年,至安帝元兴二年。

404~413

安帝元兴三年,至羲熙九年。

后秦

后秦

王猛卒。

伐晋,败于淝水。

姚兴灭前秦。

姚兴灭后凉。

后燕

后燕

后燕

慕容垂自洛阳入邺,都中山,称后燕。

慕容垂卒,魏入邺。

冯跋篡之,亡。

南燕

刘裕讨灭之。

前凉、代

西燕

南燕

北燕

为秦所灭。

慕容冲入长安。慕容永据长子。称帝。

慕容德称帝于滑台,为南燕。

冯跋立为北燕。

后秦

姚苌取长安,称帝。

拓跋珪称帝,迁都平城。

拓跋珪被弑。

西秦

乞伏国仁称单于。

西燕亡。

代拓跋珪复兴,徙盛乐。

后凉、南凉、西凉、北凉起。

赫连勃勃称夏王。

414~423

晋安帝羲熙十年,至宋营阳王景平元年。

424~433

宋文帝元嘉元年至十年。

434~443

文帝元嘉十一年至二十年。

后秦

刘裕入长安,后秦亡。

拓跋焘立。西秦亡于夏。夏亡于魏。

北燕、北凉亡于魏。

赫连勃勃入长安。南凉亡于西秦。西凉亡于北凉。

五胡十六国年代表

四、胡人之汉化与胡汉合作

胡人所以能统治北方中国者,亦有数故:

诸胡杂居内地,均受汉族相当之教育,此其一。【详后北方儒统。】

北方世家大族未获南迁者,率与湖人合作,此其二。

诸胡以客居汉地而自相团结,此其三。

傅奕曰:“羌胡异类,寓居中夏,祸福相恤。中原之人,众心不齐,故夷狄少而强,华人众而弱。石季龙死,羯胡大乱,冉闵令胡人不愿留者听去;或有留者乃诛之,死者二十余万。氐、羌分散,各还本部,部至数万,故苻、姚代兴。”

诸胡中匈奴得汉化最早,如刘渊、聪曜父子兄弟一门皆染汉学,故匈奴最先起。鲜卑感受随化最深,故北方士大夫仕于鲜卑者亦最多。鲜卑并得统一北方诸胡,命运较长,灭亡最后。次于鲜卑者为氐。

刘琨传:“内收鲜卑之余榖,外抄残胡之牛羊。”则鲜卑亦务农作,而胡羯仍事游牧。元康四年,慕容廆徙大棘城(今辽宁义县)。教部族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此鲜卑受汉化甚深之证。【廆子皝又自大棘城徙居龙城,时鲜卑已早为城郭之邦矣。鲜卑其先有檀石槐、(东汉桓帝时。)柯比能,势已盛。轲比能当汉末,部落近塞。自袁绍據河北,中国人多亡叛归之。教作兵器铠楯,颇学文字。故其勒御部众,拟则中圉。则鲜卑之染汉化,渊源既久。慕容、拓跋两氏,其先皆属檀石槐也。】魏志三十裴注引魏略:“氐人各自有姓,亦如中国之姓,多知中国语,由与中国杂居故也。”又魏志九夏侯婣传:“渊击武都氏羌下辩,收氐谷十余万斛”,是氐亦有农事。

故继鲜卑而盛者为氐。鲜卑在东北,氐在西北,于五胡中建设皆可观。

羯附匈奴而起,羌则附氐而起。故二族势最促,文化建设最逊。

诸胡虽染汉化,然蛮性骤难消除,往往而发。最显见者曰淫酗,曰残忍。【残忍之例,莫逾石虎,勒从子。既篡石弘位,尽诛勒诛子,以邃为太子,而爱韬。邃疾之,尝谓左右:“我欲行冒顿之事。”虎遂收邃及其妻妾、子女二十六人,同埋一棺中。立宣为太子,宣复疾韬,杀之佛寺。入奏,将俟虎临丧而杀之。会有人告变,虎幽宣于库,以铁环穿其颔锁之。取害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积柴薪焚宣,拔其发,抽其舌,断其手足,斫眼,溃肠,如韬之伤。虎从后宫数千,登高观之,并杀妻、子二十九人。宣小子年数岁,虎甚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听,遂于抱中取而戮之。儿犹抱虎衣大叫,虎因此发疾。盖浅化之民,性情暴戾,处粗野之生活中,尚堪放纵自适。一旦处繁杂之人事,当柔靡之奉养,转使野性无所发舒,冲荡溃决,如得狂疾。石虎之后,最以残暴著者有苻生。】惟其淫酗,故政治常不上轨道,惟其残忍,诸胡间往往反复屠杀,迄于灭尽。【石勒灭刘曜,坑其王公以下万余人,南匈奴遂灭。冉闵诛胡羯,死者二十余万,杀石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

第十六章 南方王朝之消沉【南朝宋齐梁陈】

一、南朝帝系及年历

(一)宋

宋八帝,六十年。【凡四世,六十六男。骨肉相残,无一寿考令终者。】

(二)齐

齐七帝,二十四年。【人物历运,于南朝为最下。】

(三)梁

梁四帝,五十六年。

(四)陈

陈五帝,三十三年。

前后凡一百七十年,为南朝。

在此时期中,北方中国亦臻统一,为北朝。

以五胡与东晋相比,五胡不如东晋。以南朝与北朝相比,北朝胜于南朝。

晋室东迁,衣冠盛族相率渡江,其留北者力量薄弱,不足以转世运,而诸胡受汉化之熏陶尚浅,故其时南胜于北。南渡人物,皆魏、晋清流,自身本多缺点,【否则不致于南渡。】历久弥彰,逐次消沉,故南朝世运不如东晋。

汉族留北者,在当时皆以门第稍次,不足当“清流雅望”之目。【否则亦追随南渡矣。】然正惟如此,犹能保守几许汉族较有价值之真文化,【即名教反动以前两汉思想。在魏晋清流视之,则为落伍赶不上时代潮流也。】经动乱艰苦之磨励,而精神转新转健。诸胡亦受汉化较久较熟,能与北方士大夫合作,政治教化皆渐上轨道,故北朝世运胜于五胡。

南北相较,北进而南退,南朝终并于北。

二、南朝王室之恶化

门第精神,维持了两晋二百余年的天下,他们虽不戮力世务,亦能善保家门。名士清谈,外面若务为放情肆志,内部却自有他们的家教门风。推溯他们家教门风的来源,仍然逃不出东汉名教礼法之传统。

刘、萧诸家,族姓寒微,与司马氏不同。

刘裕少时伐荻新洲,又尝负刁逵社钱被执。萧道成自称“素族”,【临崩遗诏:“我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萧衍与道成同族。陈霸先初馆于义兴许氏,始仕为里司,再仕为油库吏。

他们颇思力反晋习,裁抑名门,崇上抑下,故他们多以寒人掌机要。

时寒族登要路,率目为“恩幸”齐武帝则谓:“学士辈但让书耳,不堪经国,经国一刘系宗足矣。”此可见当时双方之心理。梁武帝父子最好文学、玄谈,然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颜之推讥为“眼不能自见其睫”也。

但门第精神,本是江南立国主柱。蔑弃了门第,没有一个代替,便成落空。落空的结果,更转恶化。【南朝寒人擅权,殆无一佳者。阮佃夫、王道隆等,权侔人主,乃至官捉车人为虎贲中郎,傍马者为员外郎,茹法亮在中书,语人曰:“何须见外禄?此户内岁可办百万”阮佃夫豪奢,虽晋之王、石不能过,遂至弑君,梁政坏于朱异,侯景围台城,周石珍辄与相结,遂为景佐命。至陈末,施文庆、沈容卿用事,隋军临汗,犹口:“此常事。”以致亡国。】

南朝诸帝,因惩于东晋王室孤微,门第势盛,故内朝常任用寒人,而外藩则托付宗室。然寒人既不足以服士大夫之心,而宗室强藩,亦不能忠心翊戴,转促骨肉屠裂之祸。

宋、齐之制,诸王出为刺史,立长史佐之,既复立典签制之。诸王既多以童稚之年,膺方面之寄,而主其事者则皆长史、典签也。一、再传而后,二明帝【宋刘彧、梁萧鸾。】皆以旁支入继大统,忮忍特甚前帝子孙虽在童孺,皆以逼见仇。其据雄藩、处要地者,适足以损其身命于典签之手。当时任典签者,率皆轻躁倾险之人,或假其上以称乱,或卖之以为功,威行州部,权重藩君。梁诸王皆以盛年雄材出当方面,非宋、齐帝子之比。然京师有变,亦俱无同奖王室之忠。侯景围台城,如纶、如绎、如纪、如察之徒,皆拥兵不救,忍委其祖、父以喂寇贼之口。盖南朝除门第名士外,人才意气率更不成。

宋诸帝自屠骨肉,诛夷惟恐不尽。宋武九子、四十余孙、六十七曾孙,死于非命者十之七、八,无一有后于世。

其宫闱之乱,无复伦理,尤为前史所无。

而宋、齐两代诸帝之荒荡不经,其事几乎令人难信。

宋代则如元凶劭,

弑父。【文帝欲废太子,告潘淑妃。妃告其子始兴王濬(xùn),濬以告劭。劭弑父,并杀潘淑妃,谓濬曰:“潘淑妃遂为乱兵所杀。” 濬曰:“此是下情由来所愿。”】

前废帝,【年十七为帝。】

为姊山阴公主【谓帝曰:“妾与陛下,男马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妾惟驸马一人,事大不均。】置面首三十人。【自以在东宫时,不为孝武所爱,将掘其陵,太史言不利,乃】纵粪父陵。称叔父湘东王【彧。】为“猪王”。【以其体肥,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掘地为坑,实以泥水,裸彧纳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一日忤旨,缚手足,贯以杖。】欲擔(dān)付太官屠猪。【建安王休仁请俟皇子生,乃杀猪取肝肺,始得释。】又令左右逼淫建安王休仁母杨贵妃。【帝之叔祖母。休仁呼“杀王”,尚有山阳王休祐呼“贼王”,东海王袆呼“驴王”。】

后废帝。【母陈贵妃,名妙登,建康屠家女,年十五万帝。】

五、六岁能缘漆杖竿而上。【去地丈余,食顷方卞。太后数训诫帝,帝不悦。端午,赐帝毛扇,不华,】欲煮药酖太后。【左右曰:“若行此事,官便应作孝子,岂得复出入狡狯?”曰:“汝语大有理。”乃止。一日直入萧领军府,道成方昼卧裸袒,帝立道成于室内,】画萧道成腹作箭垛。【引满将射。左右王天恩曰:“领军腹大,是佳箭堋(péng)。一箭便死,后无复射,不如以雹箭射之。”正中其脐。帝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夜至新安寺偷狗【就昙度道人。】烹食。【醉还遇弑。】

齐则如郁林王,【年二十为帝。】

亦为其母王太后置男左右三十人。【帝慧美,善矫情。】父病及死,【帝哀哭,见者为之鸣咽,才回内室即欢笑。】为其妻报喜。【纸中央作一大“喜”字,作三十六小“喜”字绕之。】妻何氏【即山阴公主之女。】纵淫恣。【帝自与左右无赖二十余人共衣食卧起,妃择其中美者,皆与交欢。】见钱,曰:“吾昔思汝一个不得,今日得用汝未?”【赐左右动至百、数十万。】

东昏侯,【年十九为帝。】

尝夜捕鼠达旦。父丧不哭,诿云喉痛。【明帝临萠,嘱以后事。以郁林王为戒、曰:“作事不可在人后。”以郁林不杀萧鸾也。按:武帝临终亦戒郁林,曰:“五年中一委宰相,五年外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无所多恨。”此可见当时王室之家教矣。东昏既多受父诫,】遂以诛戮宰臣为务【尝习骑至适,曰:“江祏(shí)常禁我乘马,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因问祏亲戚余谁,曰:“江祥今在冶。”即于马上作敕,赐祥死。】台阁闻奏,宦者裹鱼肉还家。一月出游二十余次。【入乐游苑,人马忽惊,问左右朱光尚。(其人云能见鬼。)对曰:“曩见先帝大瞋,不许数击。”帝大怒。拔刀与光尚寻之,不见,乃】缚菰(gū)为父【明帝。】形,【北向】斩首,悬之苑门。【凿金为莲花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步步生莲花。”】

此等皆荒诞,疑非人情。然赋与一种可以穷情极意的环境,又习闻到一些一切不在乎的理论,【即许武放达的人生理论。】而不加以一种相当的教育,其趋势自可至此。

古代贵族阶级,本有其传统甚深微的教育。西汉以平民为天子,诸侯王不皆有教育,不数传尽纵恣不法,多为禽兽行。故贾谊力言治道首重教育太子。而两汉宫廷教育亦皆有法度。

南朝的王室,在富贵家庭里长养起来,【但是并非门第,无文化的承袭。】他们只稍微熏陶到一些名士派放情肆志的风尚,而没有浸沉到名士们的家教与门风,又没有领略得名士们所研讨的玄言与远致。在他们前面的路子,只有放情胡闹。

由名士为之则为雪夜访友,【王徽之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窗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到,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曰:“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无知识,无修养,则变为达旦捕鼠。

由名士为之则为排门看竹,【王徽之过吴中,见一家有好竹。主已知王当往,洒扫施设,在厅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无知识,无修养,则变为往寺庙偷狗吃。

庄、老放言,破弃“名教”,愎归“自然”,本来不教人在家庭团体、政治组织里行使。魏、晋名士,一面谈自然,一面还遵名教,故曰名教与自然“将毋同”。南朝的王室,既乏礼教之熏习,【因其非世家。】又不能投入自然之朴素。【因其为帝王,处在富贵不自然之环境中。】蔑弃世务的,【大抵幼年皇帝为多。】则纵荡不返;注意实际的,【大抵中年皇帝居多。】则残酷无情,循环篡杀,势无底止。

独有一萧衍老翁,俭过汉文,勤如王莽,可谓南朝一令主然而他的思想意境,到底超不出并世名土的范围。自身既皈依佛乘,一面又优假士大夫,结果上下在清谈玄想中误了国事。

史称梁武敦尚文雅,疏简刑法,优假士人太过,牧守多侵渔百姓。【即宗室诸王如临川王宏、武陵王纪等,皆恣意聚敛,盛务货殖,而武帝不问。】又谓其好亲任小人。王伟为侯景草檄,谓:“梁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此可见当时之政俗矣。

当时帝王可能的出路止此。中央政府的尊严,既久不存在。【宋顺帝禅位时,逃入宫内,王敬则将舆入宫,启譬令出。顺帝谓敬曰:“欲见杀乎?”答曰:“出居别宫耳。官昔取司马家亦如此。”顺帝泣曰:“惟愿生生世世,不复与帝王作姻缘。”宫内尽哭。曹孟德、司马仲达怍祟,至此末已。】秦、汉以来的政治理论,亦久已废弃。【除非恢复那些政治理论,中央才可再有尊严,帝王亦才可再有新出路。】魏、晋以下世运的支撑点,只在门第世族身上。当时的道德观念与人生理想,早已狭窄在家庭的小范围里。【既已无国,复何中央?复何帝王?】南朝诸帝王崛起寒微,要想推翻门第世统之旧局面,却拿不出一个新精神来,【先要懂得帝王在国家、在政府里的真地位与责任,彼辈自所不能,而却把贵族门第的家庭教育蔑弃了。】结果只有更恶化。

三、南朝门第之衰落

门第虽为当时世运之支撑点,然门第自身,实无力量,经不起风浪。故胡人蜂起,则引身而避;权臣篡窃,则改面而事。既不能戮力恢复中原,又不能维持小朝廷偏安的纲纪。在不断的政局变动中,牺牲屠戮的不算,其幸免者,亦保不住他们在清平时代的尊严。

南朝世族无功臣,亦无殉节者。侯景败,王克迎王僧辩,【僧辩北人南附,克则王氏世家。】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克不能对。又问:“玺绂(xǐ fú)何在?”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赵思贤,景腹心授平原太守。】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

积久优越舒服的生活,只消磨糜烂了他们自争生存的机能。

颜氏家训:“江南朝士,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假令有者,皆信童仆为之。未尝目睹一拨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又曰:“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棊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自经侯景之乱,而贵族门第澌灭殆尽。【侯景羯族,南奔济淮,仅得步骑八百。称乱渡江,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而已。此乃南方社会之熟极而烂,腐溃内讧,而景乘之耳。】

颜氏家训:“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歩;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又曰:“建康令王复,性既懦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无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又曰:“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昔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鹿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诸见俘虞,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

陈霸先以微人跃起称帝,一时从龙之士,皆出南土,于是北方贵族之地位更促。

萧詧亡而江陵贵族尽。

南渡之衣冠全灭,江东之气运亦绝。

第十七章北方政权之新生命【北朝】

北方中经历范湖长期纷扰之后,渐渐找到复兴的新机运,是为北朝。

一、北朝帝系及年历

(一)北魏帝系表

元魏自道武帝至孝武帝入关,凡十一主,一百四十九年,分为东、西。

东魏一主,十七年,先亡。

(二)西魏帝系表

西魏三主,二十三年。

(三)北齐帝系表

齐自高洋篡位,五主,二十八年。

(四)北周帝系表

周自宇文觉篡位,五主,二十五年。

二、北方之汉化与北方儒统

五胡杂居内地,已受相当汉化。但彼辈所接触者,乃中国较旧之经学传统,而非代表当时朝士名流之清谈玄理。南渡以还,士大夫沦陷北方者,不得不隐忍与诸胡合作,而彼辈学术涂辙,亦多守旧,绝无南渡衣冠清玄之习。

刘渊父子皆粗知学问,渊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皆是东汉的旧传统。

石勒徙士族三百户于襄国,【名崇仁里。】置公族大夫领之。郡置博士祭酒二人,弟子百五十人,又定秀、孝试经之制。【勒军中特有“君子营”,集衣冠人物为之。史称:“卢谌、崔悦、荀绰、裴宪、傅畅并沦陷非所,虽俱显于石氏,恒以为辱。】

慕容廆益大兴文教,以刘赞为东庠祭酒,世子皝率国胄束脩受业。廆览政之暇,亲临讲肄。慕容氏于五胡中受汉化最深。

苻秦文教尤盛,诸经皆置博士,惟阙周礼,乃就太常韦逞母宋氏传其音读,即其家立讲堂,置生员百二十人,隔绛纱幔受业。【号宋氏曰:“宣文君”。】

王猛死,特诏崇儒,禁老、庄、图谶之学。【诏曰:“权可偃武修文,以称武侯雅旨”,则必猛生前时时称说其意也。】

姚兴时,耆儒姜龛、淳于岐等教学长安,诸生自远而至。兴每与龛等讲论道艺。胡辩讲授洛阳,关中诸生赴者,兴敕关尉勿稽其出入。

姚泓亲拜淳于岐于床下,自是公侯见师傅皆拜。

是五胡虽云扰,而北方儒统未绝。

时河、洛一带久已荒残,山西亦为东西交兵之冲,石虎之乱,屠割尤惨,故东方惟慕容,西方惟苻、姚,为北方文化残喘所托命。

元魏先受慕容氏影响,自拓拔珪时已立太学,置五经博士,初有生员千余人,后增至三千。【道武帝命梁越授诸皇子经,官上大夫。】

拓拔嗣信用崔浩,至拓拔焘又征卢元、高允,文化渐盛。

时范阳卢元、博陵崔绰、赵郡李灵、河间邢颖、渤海高允、广平游雅、太原张伟等皆集代郡。高允征土颂谓:“名征者四十二人,就命者三十五人。”卢丑当太武监国时入授经,以师傅恩赐公爵。张伟以通经官中书侍郎,受业者常数百。张吾贵门徒千数。高允居家教授,受业者千余人;郡国建学校,立博士,皆出允议。【史称梁越“博综经传,卢丑“笃学傅闻”,张伟“学通诸经”,李同轨“学综诸经”,崔浩“博览经史”,髙允“博通经史”,李安世“博综群言”,此证北儒学风,主经史实济,务博综,不似江南以清虚为贵也。】

别有河西儒学,以诸凉兵祸较浅,诸儒传业不辍,又为苻、姚丧乱后诸士族避难之所。至拓拔焘并北凉,群士始东迁,遂与东方慕容燕以来儒业相汇合,而造成元魏之盛况。

刘延明就博士郭瑀学,瑀弟子五百人,通经业者八十余人。凉武昭王以延明为儒林祭酒,蒙逊拜为祕书郎,牧犍尊为国师,学徒数百。常爽【明习纬族,五经百家,多所研综。】门徒七百人,索敞为之助教。敞入魏以儒学为中书博士,贵游子弟成就显达者数十人。蒙逊时又有宋繇、阚骃均见礼待。可见河西儒学之盛。又游明根、高闾皆以流寓入魏,特被孝文礼遇。游子肇,亦名儒。闾与高允称“二高”。

在此汉化深浓、儒业奋兴之空气下,乃酝酿而有魏孝文之迁都。

太袓元兴元年至邺,即有定都意,乃置行台。太宗神瑞二年又议迁都,以崔浩等谏而止。汉化愈进,即迁都动机愈成熟,两事连带而来。

三、魏孝文迁都及北魏之覆灭

魏孝文迁都,自有其必然的动因。

一则元魏政制,久已汉化,塞北荒寒,不配做新政治中心。

孝文太和十五年始亲政,是年即建明堂,改营太庙。明年坏太华殿,改建太极殿。十七年改作后宫。北魏的国力,到此已盛,与其在平城因陋就简的改造,不如径迁洛阳,可以彻底兴筑,以弘规制。【洛阳的新规模,可看洛阳伽蓝记。其分区建筑之计划,创于韩显宗,见北史韩传。又孝文语其臣曰:“朕以恒、代无运漕之路,故宗邑民贫。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见魏书成淹传。)此皆经济上原因,使魏不得不迁都也。崔浩谏拓拔珪迁邺、则谓:“分家南徙,恐不满诸州之地。”此见前后北魏国力之膨胀。】

二则北方统一以后,若图吞并江南,则必先将首都南移。

太和十五年始亲政;十七年南伐,是年即议迁都,并起宫殿于邺。是后连年南伐,直到孝文之卒。可知孝文迁都,实抱有侵略江南之野心也。

三则当时北魏政府,虽则逐步汉化。【此只是北方汉士族的文化力量之逐步抬头。】而一般鲜卑人,则以建国已踰百年,而不免暮气渐重,【此却是浅演民族一种根本的惨运。】魏文帝实在想用迁都的政策来与他的种人以一种新刺激。

史称:“魏主将迁都,恐群臣不从,乃议大举伐齐以胁之。至洛阳,霖雨不止,群臣泣谏。魏主曰:‘今者兴发不小,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时旧人虽不愿内徙,而惮于南伐,无敢言者。迁都之计遂定。”其时一般鲜卑人之暮气沉沉,固不待南迁而衰象已见矣。孝文太子恂,既南来,深苦河、洛暑热,每追乐北方。【此皆浅演民族之暮气表示也。】帝赐之衣冠,常私着胡服,杖数百,囚之。又谋轻骑奔代,废为庶人,赐死。【自以为一种高远的政治理想,而引起家庭父子惨剧者,前者有王莽,后有魏孝文。】时孝文南迁,所亲任多中州儒士,【其时北方汉士族文化力量已不可侮。惟孝文知之,鲜卑种人多不知也。】宗室及代人,往往不乐。孝文尝谓陆叡曰:“北人每言北俗质鲁,何由知书?【此乃鲜卑暮气对汉文化之反应。】朕闻之,深用怃然。今知书者甚众,岂皆圣人?顾学与不学耳。朕为天子,何必居中原?欲卿等子孙,渐染美俗,闻见广博。若永居恒北,复值不好文之主,不免面墙耳。”孝文之开譬深切如此,然陆叡、穆泰终以反对南迁,谋乱伏诛,则知当时鲜卑人一般之意态,实距孝文理想甚远也。

孝文迁都后的政令,第一是禁胡服,屏北语。

帝谓:“三十以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以下,语言不听仍旧。”又曰:“如此渐习,风化可新。若仍故俗,恐数世之后,伊、洛之下,复成披发之人。”又曰:“朕尝与李冲论此,冲曰:‘四方之语,竟知谁是?帝者言之,即为正矣。’冲之此言,其罪当死。”【观颜之推家训,当时北方士族,仍有以教子弟学鲜卑语得奉事公卿为荣。直至高欢,必遇高敖曹在军中,乃为汉言。则魏孝文之理想,竟未得达。】

其次则禁归葬,变姓氏。

自是代人迁洛者,悉为河南洛阳人。拓拔改氏元,其它如长孙、【拓拔。】奚、【达奚。】叔孙、【乙旃】穆、【丘穆陵。】陆、【步六孤。】贺、【贺赖。】刘、【独孤。】【贺楼。】等,皆胡姓改。凡一百十八姓。【详魏书官氏志。】

又次则奖通婚。【孝文自纳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荣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姓女充后宫。】

孝文明知鲜卑游牧故习,万不足统治中华,又兼自身深受汉化熏染,实对汉文化衷心欣慕,乃努力要将一个塞北游牧的民族,一气呵熟,使其整体的汉化。

而一时朝士,文采、经术尤盛。【此与当时暮气的鲜卑人两两对照,即知魏孝文迁都之一种内心激动矣。】

如高允、【尤好春秋公羊。】李世安、【祖曾,治郑氏礼、左氏春秋。叔父孝伯,少传父业。】李冲、李彪、【上封事七条,极识治体,殆其时之贾生也。为中书教学博士,述春秋三传,合成十卷。】王肃,【自南朝来。】尤其著者。所谓:“刘芳、李彪诸人以经书进,崔光、邢峦之徒以文史达,其余涉猎典章,关集词翰,斯文郁然,比隆周、汉也。”【魏书儒林传序。】

惜乎孝文南迁五年即死。【孝文五岁即位,初权在太后。二十五岁始亲政,二十九岁迁都,三十三岁即卒。】

他的抱负未能舒展,鲜卑人追不上他的理想,而变乱由此起。

初,元魏在马邑、云中界设“六镇”以防柔然。

六镇:【郦道元传:“明帝以沃野、怀朔、薄骨律、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御夷诸镇并改为州,会诸镇叛,不果。】

沃野,【沃野、薄骨律在西北边,略当河套、宁夏境,为六镇最西第一镇。】怀朔,【最西第二镇,今绥远五原、固阳境。】武川,【从西第三镇,今绥远武川。】抚冥,【武川、柔玄之间,约相距各五百圼之地。】柔玄,【怀荒东,近天镇北,今绥远兴和。】怀荒,【今地未考,当在兴和、沽源间。】又有御夷,【今察哈尔沽源、多伦二县地。】后置,在“六镇”外。

鲜卑高门子弟,皆在行间,贵族即是军人,当兵即是出身,杂卑自己规模本如此。

北史广阳王建传:“昔皇始以移防为重,盛简亲贤,擁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遏。不但不废仕宦,乃至偏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置之。”【按:六镇亦有柔然降人,及内地汉人征发配戍。故明帝正光五年八月诏,有“元非犯配,悉免为民,镇改为州”之语。】

及迁洛阳,政治情势大变,文治基础尚未稳固,而武臣出路却已断塞。

广阳王传谓:“及太和在历,丰、沛旧门,仍防边戍。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之为伍。一生推迁,不过军主。然其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便为清途所隔。”北齐书魏兰根传亦谓:“中年以来,有司号为府户,役同厮养,官婚班齿,致失清流。而本宗旧族,各各荣显,顾赡彼此,理当愤怨。”【按:道武平中山,多置“军府”以相威摄,凡有八军。军各配兵五千,食禄主帅,军各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军之兵渐割南戍,军兵裁千余,然帅如故,费禄不少。杨椿表罢四军,减其主帅百八十四人,六镇亦称“府户”,盖体制略同。西魏“府兵”之名殆本此。秦、汉军民分治,故于郡守外置都尉。北朝其先纯系军治,故府设帅,而称军府。(此犹秦南海、桂林、象郡仅设一尉,不更置守也。)及后文治渐蒸,军主镇帅,遂无出路,群加简蔑,目为府户,以别于中朝搢绅门阀焉。】

一辈南迁的鲜卑贵族,尽是锦衣玉食,沉醉在汉化的绮梦中。

洛阳伽蓝记谓:“当时帝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争修园宅,互相夸竞。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方榭,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常与高阳王雍争衡。”高阳正光中为丞相,童仆六千,妓女五百,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河间亦妓女三百,常语人云:“晋室石崇,乃是庶姓;况我大魏天潢,不为华侈。”【此等汉化,岂魏孝文所想望!】

而留戍北边的,却下同奴隶。贵贱遽分,清浊斯判。朝政渐次腐败,遂激起边镇之变乱。

胡太后时,【明帝神龟二年。】羽林、虎贲作乱,杀尚书郎张仲瑀及其父张彝,而朝廷不能问,【仲瑀上封事,请诠别选格,排抑武夫,不使预清品。及父子见杀,诏诛凶强者八人,余并大赦以安之。】其事已为凊流文治派与武人势力之显著冲突。在中央政府下之羽林侍卫尚无出路,何论边鄙镇兵?六镇叛变,正为此种形势之继续扩大。南中文治派与北边武人之冲突,其后面不啻即是汉化与鲜卑故俗之冲突也。【史又称:“代人迁洛,多为选部所抑,不得仕进。及六镇叛,元叉乃用代来人为传诏以慰悦之。”是可见当时南、北界划矣。】

尔朱荣入洛阳,沉王公以下二千余人于河。洛阳政府的汉化暂见顿挫。

尔朱荣世为领民酋长,部落八千余家,有马数万匹,【元天穆说之曰:“世跨并、肆,部落之民,控弦一万。”】此乃代表鲜卑遗留在北方之旧传统、旧势力,与洛阳汉化后之新朝贵绝不相同。一个国家,同时摆着两个绝不相同的社会,势必酿乱。

而鲜卑命运,亦竟此告终。

凡历史上有一番改进,往往有一度反动,不能因反动而归咎改进之本身;然亦须在改进中能善处反动方妙。魏孝文卒后,鲜卑并不能继续改进,并急速腐化,岂得以将来之反动,追难孝文!

四、北齐北周文治势力之演进

然北魏洛阳政府之覆灭,只是拓拔氏一家统治权之解体,对于当时北方文治势力之进展,依然无可阻碍。【魏孝文只是认识了此种力量,要把鲜卑的统治权与之融合一体。洛阳的鲜卑贵族,以及北方的六镇军人,都不了解此意,他们只有先后做时代潮流下之牺牲品。】

史称:“世宗时,天不承平,学业大炽。燕、齐、赵、魏之间,横经著录,不可胜数,多者千余人,少者亦数百,州举茂异,郡贡孝廉,每年逾众。”此魏孝文迁都后北方学术界气象也。

北齐在地理和人物上,都承袭着洛阳政府之遗傅。

尔朱荣居晋阳,为孝庄帝所杀。荣从子兆弑庄帝,高欢杀兆,孝武帝奔关中。高欢以洛阳西逼西魏,南近梁境,乃议迁邺。洛阳四十万户,令下三日,狼狈即行。

高欢一家,虽是一个汉、鲜混杂的家庭,

史称高欢渤海蓨人,其六世祖隐,为晋玄菟太守,则高欢应为汉人。惟自五世祖庆,已三世事慕容氏,【曾祖湖仕北魏,谥坐法徙怀朔。】史称欢遂“习其俗”,至其后娄氏则鲜卑豪族也。高澄娄出,故侯景呼以“鲜卑小儿”。高洋问杜弼:“治国当用何人?”弼对:“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洋以为“此言讥我”。又斩高德政,谓:“德政常言宜用汉人除鲜卑,此即合死。”洋后李氏出赵郡,其子废帝殷,洋谓其:“得汉家性质,不似我。”

然而汉人的势力,很快在北齐的政府下抬头。

史称:“高欢时,鲜卑共轻中华朝士,惟惮高昂。欢每申令三军,常为鲜卑言;昂若在列时,则为华言。”然同洋即位,群臣皆汉、魏衣冠。直至末年,洋乃数为胡服,微行市里。则知文宣时齐朝早已汉化。又齐文宣诛诸元二十五家,杀三千人,余十九家并禁锢,嗣又大杀元氏,魏后竟无遗种,亦为汉人得势一因。【其后隋文帝尽杀宇文子孙,无遗种。】

杨愔尤称当时经学名懦,【一门四世同居,昆季就学者三十余人。】事高洋,时称“主昏于上,政清于下。”【常山王高演杀杨愔,高殷(废帝,母李皇后,赵郡李氏女。)见废,亦当时胡、汉界线相争之一幕。】

李铉、邢峙、【齐文宣诏授太子经。】冯敬德、【武成为后主择师,命为侍讲。】冯元熙,【敬德子,以孝经授纬太子。】皆以经学为帝室师。【史称:“孝昌之后,海内淆乱,四方学校,所存无几。至于兴和、武定之世,寇难既平,儒业复光。”其间相去不过十年。】后魏崔亮年劳之制,至是见革。

后魏自张彝见杀,武官皆得依资人选,官员少而应调者多。崔亮为吏部尚书,乃奏为格制,官不问贤愚,以停解日月为断,年月久则先擢用,世谓之“停年格”。魏之失人自此始。高齐自高澄、袁韦修、杨遵彦、辛术相继掌大选,颇革魏弊,而辛术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衡鉴之美,尤为见称。

士人为县,尤见齐政渐上轨道。

北齐制县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有上、中、下,凡九等。【此亦为隋、唐所袭。】然犹因循后魏,用人滥杂,至于士流耻居。元文遥遂奏于武成帝,密搜世胄子弟,恐其辞诉,总召集神武门,宣旨慰谕而遣。自是县令始以士人为之。

齐律尤为隋、唐所本。

南北朝诸律,北优于南。北朝尤以齐律为最。由唐及清,皆本隋律,隋律则本于齐。【魏拓跋焘定律,出崔浩、高允之手。浩长于汉律,为之作序。(史记索隙引。)高允史称其“尤好春秋公羊”,盖冶汉董仲舒、应劭公羊决狱之学者。其后代有名家,太和中,改定律令,君臣聚议一堂,考订之勒,古今无比。此为北系诸律之嚆矢。渊源当自汉律,不尽袭魏、晋之制也。】则齐政虽称昏乱,其士大夫之贡献亦甚大。

西魏则宇文泰虽系鲜卑,【或匈奴。】然因传统势力入关者少,更得急速汉化。苏绰、【少好学,博览群书。】卢辩【累世儒学。魏太子及诸王皆束脩礼受业。叔父同,注小戴,辩注大戴。】诸人,卒为北周创建了一个新的政治规模,为后来隋、唐所取法。将来中国全盛时期之再临,即奠基于此。

绰依周礼定官制,未成而卒,辩续成之。【西魏正式行周礼建六官,在恭帝三年。同脩者尚有崔献,薛。】

苏绰的六条诏书,

一、先治心,【“治民之本,莫若宰守。治民之礼,先当治心。其要在清心,次在治身,躬行仁义、孝弟、忠信、礼让、廉平、俭约,继之以无倦。”】二、敦教化,三、尽地利,四、擢贤良,五、恤狱讼,六、均赋役。

悬为当时行政官吏的新经典。

文长数千言,周主常置座右。又令百司诵习。绰又制文案程式,朱出墨入,及计账户籍之法。【此如汉初张苍为计相事,隋室之盛即本此。】牧守、令长,非通六条及计帐者,不得居官。

官吏在政治上的责任,现在又明白的重新提出。

而当时官吏的任用,尤能打破历来氏族门第的拘絯。

六条之四曰“擢贤良”,其言曰“自昔州郡大吏,但取门资,不择贤良。夫门资乃先世之爵禄,无妨子孙之愚。今之选举,不限资荫,惟在得人。”

于是以前的官吏,为门资所应得;而此后的官吏,则将为民众负责任。此种意识,不可不说是当时一个极大的转变。

北史卢恺传:“自周氏以降,选无清浊。恺摄吏部,与薛道衡、陆彦师等甄别氏流。”又北史陆彦师传:“转吏部侍郎。隋承周制,官无清浊,彦师在职,凡所任人,颇甄别于士庶。”盖北周僻在关西,洛阳鲜卑贵族,去者无几,故苏绰得教宇文泰打破门第,拔才任用。如此,则鲜卑族自见湮沉,汉人自见腾驤,实为北周汉化一更要关键。【隋文非有大功盛业,而北周大臣如韦孝宽、杨惠、李德林、高炯、杨穆,皆翕然归奉,此恐亦有种姓之见存。】至隋时,政治转换,已上轨道,故卢恺、薛道衡等重提士庶之别,此并非反对北周之制,实为依照苏绰用意,作更进一步之甄别也。

周礼是他们政治理论的根据,一时君臣皆悉心讨究。

此书在魏孝文时已见重。西魏因推行周礼,故公卿多习其业。北齐熊安生精治此经,名闻于周。周武帝灭齐,安生遽令扫门,曰:“周帝必来见我”,已而果至。

僚吏俊彦,旦理公务,晚就讲习。

北周文帝于行台省置学,取丞郎及府佐德行明敏者充生。悉令旦理公务,晚就讲习,先六经而后子、史。又于诸生中简德行淳懿者侍读书,河东薛慎等十二人应其选。

从学术影响到政治,回头再走上一条合理的路,努力造出一个合理的政府来。【此指能切实贡献于民众,而非专为保门第、固权荣而言。】

从此漫漫长夜,开始有一线曙光在北方透露。到隋、唐更见朝旭耀天。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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