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祖，民国时期桐城重要诗人。他一生从事教育，生逢战乱，流徙海内，所到之处，皆有诗作，藏诸箧中，所幸于离乱中得以保存，晚年刊成《回照轩诗稿》六卷，辑录其自1905迄1945凡40年间九百多首诗作，诸体兼工。读其诗篇，满纸皆悲愤慷慨之气。
桐城李国春先生检索《回照轩诗稿》，从中选读了近百首，归为桐城纪叙，讽咏研读，少有体悟，阅三月而成此文，值吴先生诞辰140年之际，奉献于读者，以纪念这位桐城杰出诗人。
吴光祖（1881-1952），字述伯，桐城人，教育家、诗人。其族为桐城高甸吴氏，与吴挚父先生同宗。先生于战乱中转徙于皖、赣、黔、桂、湘、闽、东北诸省，毕生投身教育。生平事迹不详，但知其“年十五始为诗”，读其诗又知其一生飘泊无定所，足迹遍中国，经历颇传奇。
所为诗多纪录当时人事，凡世界风云、国内时局、人情世相，乃至乡里遗闻、故迹兴废，皆一一入诗，故其诗极具时代特色和史料价值。其生当晚清民初之际，新事物纷纷涌现，所咏又多真实纪录，盖颇受晚清“诗界革命” 之影响，故其篇什中新词迭见。生前所咏纂为《回照轩诗稿》六卷，一九四六年由安庆倒扒狮街华文印刷局刊行。
桐城乡邦文献以明清时存世最多，一时称于江淮。惜民国以后时局动荡，文人著述多半散佚。以诗人为例，桐城方伦叔昆仲、姚仲实昆仲、吴北江、房宗岳等诗家之后，鲜见再有雅存，而吴光祖独标现代。其遭遇奇蹇，见闻险怪，于风雨飘摇中行吟，长吁短叹，苍凉悲慨，留下的诗篇尤为珍贵。
通观《回照轩诗稿》，诸体兼备，诗风沉郁，六卷近千首，写尽古今中外人情物事，而状写桐城风情物态，表达诗人对故土的深深眷念，以诗存史，最具地方文献价值。
吴光祖篇什繁富，所咏涉及广泛。本文仅选读他的叙事且是纪桐城一邑之事诗章数十篇，分为大事件、新事物及古邑胜迹，介绍给读者。
0 1
记录大事件
吴光祖生活于新旧时代交替之际。鸦片战争以后，西风再度东渐，影响古老华夏。中国古代科技成就斐然，然西方近代科学技术传入，中国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主要呈现在光、电、声、影、医术、机械等门类上。技术革命促进了新生事物不断涌现，故他的笔下多潮新奇特之咏；抗战事起，社会板荡，人民流离失所，故其笔下又多慷慨悲歌之什。然无论欣悲，所为诗皆直观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新旧物事，今人读其诗，能寻觅到近百年来的社会现实变革，故曰其诗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
如《登射蛟台》云：
江村日暮北风狂，仗策登临吊汉皇。目击中原无限感，勾留遗迹送斜阳。
前二句写登高台以吊古，后二句感时事而嗟咏。第三句后有夹注，交代此诗写作背景：“ 时天主堂教士势将侵占，乡人据约力争。”可知此诗作于1905年，诗人时年24岁。查阅史料，这一年中国发生了许多重要事件：年初，日俄在中国东北战争结束，时局动荡；8月，清政府废科举兴学校，士子落寞；同月，同盟会在日本成立，朝廷震惊。“ 目击中原无限感” 当指这一系列大事件的发生。日俄在中国土地上开战，瓜分中国，已激起国人愤慨，诗人闻之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此时又有活动于桐城的外国传教士欲侵渔乡里，引起乡人激愤，与之抗争。诗人登高怀古，面对洋人侵吞我国土、传教士仗势欺凌百姓，复杂多变的国势乡情，诗人忧愤不已，怀古感时之思可见一斑。
又如《哭仲兄佩兰》云：
溃兵九月过桐城，兄弟相随鼓角声。强送儿曹渡河去，忽教病榻旅惊魂。晨光未出归车速，噩耗方来烽火横。闻道临终呼阿四，痛心生死别离情。
此时也写于1905年。夹注云：“ 辛亥革命军到皖，清兵被围，溃至桐城。”辛亥革命军指北伐军。诗人另一首纪事诗《军队过境》也写北伐之事：“ 记从南北战云开，四路军分八面来。鞍马膏车满城社，鸡豚粮秣逐纤埃。征夫长役星投海，供亿烦苛血作灰…… ”同写北伐军过桐城，民遭掠夺，于大的时代背景下展现一地政情，喻意深刻。吴光祖仲兄当死于这次兵难，军阀互战，遭殃的是平民，给平常人家造成莫大伤痛。此一时期反映这次兵难的诗作还有 《官埠桥被围》《红十字会》《清明节过兵》等。其《标语》一诗已见诗人的政治倾向：
标语纷纷响应声，自家主义要分明。翻云覆雨休轻薄，古史由来重厚生。
此诗鲜明地表达诗人民本思想，与前诗痛斥战火殃民互为映照。
值得关注的是，吴光祖在时局动乱、泾渭难分的非常年代，能辨明是非，作诗歌颂红军的正义力量，五律《六月红军逼近投子山，县城戒严》即是一篇匡时之作。：
谍报走舒黄，锋芒不可挡。杀人如有律，施政岂无方？徒搏身皆胆，飞奔马弗缰。孤城天日暗，会见斧头光。
诗写于1935年，时为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诗中的“红军” 当指由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桐城县志》载：1935年“8月底，红28军政委高敬亭率部从舒城进入桐城，在唐家湾歼灭县保安大队270余人 ，在青草塥歼灭省保安团一个连。并开仓放粮，赈救贫困百姓。”诗中所写史实当指此次事件，与史料吻合。诗人闻听红军入境，势不可挡；又见红军纪律严明，政策公允，于彷徨观望中看到了希望：“ 孤城天日暗，会见斧头光”,表达了诗人鲜明的政治倾向。这一年他还写有《县城六门，近两年来红军入境，复堵其四，花朝完全开放》一诗，也纪录了红军在桐城境内斗争的史实。
日寇侵华期间，吴光祖以诗人之敏锐目光观察时变，自1932年迄1938年，他写了数十首反映全民抗战的诗篇，特别是眼看外敌入侵略给中国人民带来的创伤，予以谴责，表达了一位爱国知识分子的强烈愤慨。这期间主要诗作有《日本既占满洲，进窥上海，国府因迁洛阳，十九路军血战淞沪，援军不及，总退却》《捷报》《西宫会议设陪都于长安，而以洛阳为行都》《读国际联盟会对中日事件调查团报告书有感》《长城失守后又闻多伦被陷》《北平古物南迁》《冯总司令通电，七月十二日克复多伦》《平津失陷敌军进袭淞沪》《南京失守》等，记录了国内发生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以诗存史，表现他鲜明的民族立场与强烈的爱国情怀。
日寇铁蹄踏遍江淮，桐城为南北之要冲，不幸横遭祸患。吴光祖亲历了敌寇屡屡进犯县城的兵难，激愤难平。写于1937年初的 《敌机过县城》一诗，描写敌机初次盘旋于古城上空，万民惊恐之状：
破晓传空袭，孤城几度惊。但凭风鹤势，已败亚欧盟。物理满遭折，天心陂复平。无由入江汉，徒自苦纷争。
初夏，敌机竟投掷炸弹，县城民舍惨遭炸毁。《四月十一日（五月十日）午后四时敌机飞炸县城》一诗记录了当时情形：
山城四月午风和，抗战声中警报多。三架敌机投五弹，南街震倒北街呵。
诗后有注释云：“ 南门内东口街潘家拐一带共投小型炸弹五枚，炸毁程姓杨姓胡姓汪姓住房十馀间伤五人。”清晰记下了日寇犯桐致使市民遭殃的无耻行径。这一年诗人还写有《谒左忠毅公祠》《游西山茅公洞》《离家》等诗，足证诗人当时在桐城，亲眼目睹了这一事件，当为真实纪录。
这一年，吴光祖还写了与抗战有关的多篇诗作，《县中壮丁应选入营，诗以送之》一诗为县中青年从戎抗敌鼓劲，期待凯旋之日：
莫问爷娘意，成群入大营。矢心同报国，鼓气拥寒旌。塞马呼天跃，飞舟瞰地鸣。应知归有日，愿与食浆迎。
敌机屡次轰炸县城，市民逃亡者居多。《离家》一诗写诗人随难民逃亡，别离故乡的悲愤心情：
前方消息恶，挈眷别孤城。行李双肩窄，寒门一锁横。亲朋各分手，云树伴离情。庐墓深山里，心香到五更。
此后诗人自桐城启程，万里飘泊，栖身于西南，这一时期的诗大致记录了他漂离的踪迹：《过潜山县》《过太湖县》《早发宿松》《孔垄泛舟》（湖北黄梅县第二区舟行四十里即小池口》《九江晚眺》《赴汉口》《重游黄鹤楼》《车上望洞庭》《过岳阳》《过汩罗》《衡阳桂林间汽车数度卸载依轮船木舟度河》《抵桂林》《敌机飞炸桂林》等，每到一地，皆有嗟叹，如《赴汉口舟中》：
风雨信同舟，前行后若留。江山联破絮，人物斗深钩。梦里剑空舞，舱前浪不收。苍茫云树远，此意付东流。
读其诗，似展读一卷辛酸的流亡图。
吴光祖《敌舰在县境东南登陆被我军击退》诗更具史料价值。诗写敌船进犯桐城东南水域的情形：“ 溯洄枞水敌军骄，铁甲铜丸驶若飙。”写敌寇自长江进入枞川，铁驳如飘风掠水；“春雨方酥杨柳碧，火花分溅荻芦焦。”写美丽水乡惨遭敌人践踏；“振起乡风驱外寇，齐声叫杀复呼么。”欢呼东乡习武之乡民奋起抗敌的豪气。桐城地方抗日史料大多记载了敌寇沿合安路长驱南下，而鲜见县境东南水上的另一战场。
1938年夏，日军首次侵犯桐城，吴光祖作 《桐城失守》诗：
吴波未定楚旅风，去国孤忠夕照红。眼抉城门观越寇，心随渔父问秦戎。万方搜括军无备，十载操持策岂通？峡石枞川人俱杳，但留遗恨寄愚公。
敌寇万般搜刮，当局无计可施。民去城空，连城也毁了。书生无以为报国，唯长叹空留遗恨耳。他曾在《白发愁行》一诗中叹息：“ 士不知节义，凡百皆可偷。豺虎不食有北投，有北不受天地休。”可视作诗人这一时期的心情写照。
0 2
记录新事物
时势推动事物变迁。民国初年，西方工业革命影响了古老中国，科技催生了新生事物开始影响国人的生活。如汽车的出现，就大大方便人们的远行。《桐城县志》载：“民国19年（1930），安（庆）合（肥）路（建国后称合安路）桐城段动工兴建，民国21年正式通车。”此桐城交通史上的重要事件也被吴光祖写入诗中。
这一时期他曾写下《安合汔车路开工》《安合汽车路重修木桥，从水沙中奠定基础。并序》《桐城汽车始达汉口》《桐城车站送友》等诗，纪录汽车驰骋在桐城大地上这一破天荒的新事物。他写的《安合汽车路重修，木桥从水沙中奠定基础》一诗，在“序” 中介绍当时使用混凝土灌注桥墩的技术 ：
掘沙河深空五尺，迅速車水，俟水平置方格其上，以司敏土和细石及沙为一与三之比，拌成浓浆灌满方格，压镇一周后，去方格即成基础，左右贯以铁板连接木柱，铺枕木为桥。
此一技术应用，在当时定是一县的新鲜事物，带来的是桥梁建筑革命。其诗云：“ 十张车子下河湾，八脚推移四手扳（脚车四人，手车二人）。方格平基凝细石，掘沙深处水潺潺。”诗写得平白易懂，真实记录了当年施工的情景，读来饶有兴味。
《桐城汽车始达汉口》一诗云：“ 荊舒连一线，英霍剖双符。”诗写公路连接舒荆二州，将皖鄂二省千里一线相连，长途客运，使行人免除万里跋涉之苦。而 《桐城车站送友》诗写送人离别之喜悦：
汽笛一声催，车头出古槐。寒光浮铁甲，怒气激春雷。南郭清溪远，西山白雪开。送君今日意，取得好音来。
汽车方便了相距甚远、难得一见的朋侪相聚，彼此相隔千山万水，有了汽车，离别容易，再相见时也许就在不久将来。诗写得兴高采烈，一扫古人送别诗离愁别恨之缱绻气氛。
这一类诗，纪录下许多新奇的事。又如《展赵太君墓摄影》状写郭外烟云树色，纪录了当时摄影行业已在桐城民间流行的事实。《全县保长齐集圣庙训练》一诗，写得滑稽可笑：
晨鼓击谯楼，趋跄半带羞。低声呵古壁，盲步笑猕猴，威令高三尺。人材出九流，一千七百保。
生动刻画了民国时期胥吏的形态。另一首《国民大会代表选举》极具讽刺意味：“ 选举古今同，方期天下公。如何蒙面具，未见礼维风。”而《钱荒》一诗，则揭露市面物价腾贵、谷贱伤农，官府还穷兵黩武、内战祸民的丑陋现象：
斗米一千二百钱，家家忍耐送穷年。可知谷贱伤农事？豆釜应教萁缓煎。
此乃一首悯农诗，表达诗人对内战的憎恨。
桐城明清时物华繁盛，城内胜迹等列，近世毁于灾异兵燹居多，而人为改造也是一因。吴光祖《县城隍庙改造县法院》《县东岳庙改造区公所》二首纪叙了两处庙宇被改造的史实，在当时也算是“除旧布新” 之举，为一大新鲜事。因这两首诗，使后人得以了解城内有些文物变迁毁废的原由。
0 3
状写古邑形胜
桐城西、北郭外山峦深秀；城内外故迹星罗棋布。山川形胜甲于他邑，乡先辈诗人多有诗文吟咏。吴光祖赓续前人的山水情思，手中的笔少不了要记下故城胜景，为今人留下一份难得的文化记忆。
抗战前，吴光祖曾一度居城中，生活较为安逸，有闲暇游览故乡山川名胜，这几年他写了大量咏景诗，如《过净土莲社》：
莲社筑西山，苍茫四顾间。佛光超世界，人性落牢关。静听天无籁，高观物有癏。比尼劳十指，城郭点云斑。
他还写有《枞川即事》《过灵泉寺孟侠烈士读书处》《初夏过吊吕台》《观野崖》《泗水桥》《投子山》《过毛家河》《登方氏月山》《河墅》《展李芥须先生墓》《入潘氏河墅》《过钱尚书墓》等佳篇。
吴光祖写有许多春冬祭祀祖茔的诗，如《高甸》《童家铺》《陶冲口》《陶家湾》《蔡家店》《红土地庙》《撩风铺》《洪涛山》等，写墓境之高阔，发敬宗怀远之幽思。这些诗虽意境平平，但一一记下了桐城乡村许多消失的地名，至今仍让人怀想。其《登方氏月山》诗是吴光祖展墓诗的代表作：
春水涨溪梁，寻幽月未央。竹深鸡犬静，松老茑萝长。层阜排新堡，潜鳞跃古塘。花香人倚久，齿颊被清芳。
或许高甸吴氏与桐城桂林方氏有姻娅关系，故而登临凭吊。诗写当年月山形势之幽远，风气之完密，见村舍宁静，桑竹清美，松萝蓊郁，绿水萦回，俨然桃源意境。此诗或可为今人研究桐城桂林方氏文化提供又一素材。
吴光祖作诗咏桐城山川，最得意莫如写龙眠山秀美。他在《入山口号》诗中咏道：
天下多名山，无若龙眠美。四时足云雾，东西合一水。……胜迹昔异称，于今徒故址。野老守朴风，居贫饿不死。却怪人世间，纷纷誉与毁。内斫其真元，外忘其深耻。……反是山中情，堪以通至理。鸎花非私藏，风谷无比拟，六合任流行，所思在远旨。偶然坐泉石，于焉慰暮齿。
此诗格调高古，堪为吴诗中的上乘之作，真正代表他的诗作水平，足见他对故乡山水的热爱，故为诗多加用力。
最有意味的是他写的一组桐城古城六座城门诗《桐城县门有六，各咏一首，倘遇兵燹，亦足考也》，此诗写于1937年底，距城墙拆毁约半年前，或许城内人士已风闻城垣将不保，故有此作。吊诡的是，吴光祖在诗题言明作诗以备后人考证，而今城垣尽隳已近80年，诗，真的成了今人考证古城的资料了。
“六门诗” 的史料价值在于每首诗的夹注中都写有许多后人不知的景物，描绘了当年“六门”附近街市风貌和故迹旧俗，以及街面物产分布的历史状况，实乃一幅城市风情画卷，为今人考证古城旧貌提供明证。试作一一赏析。
《东作门》诗云：紫气发东方，硚头山水长。石街牛角断，鼙鼓马蹄忙。漏屋烧红釜，倾杯炼白霜。入门拜关岳，庙貌又新装。
此诗为我们提供了几条重要信息：东作门外有紫来桥，桥东街心有牛角石，已断；东街多锅炉即合作化时的锅厂；街北专制秋石；门内原有关帝庙，旋改作关岳庙，当时又改为民众教育馆。
东门外紫来桥，一名子来桥，元季桂林方氏迁桐始祖德益先生倡建，数百年间桥屡圮屡修，石木结构交替架造。至清乾隆初张文和公重修，名“良弼桥”；嘉庆、 咸丰时又遭水患、兵火，几度毁圮，同治年复修加固；民国22年（1933）再次重修，当为最一次龙眠河治理时将栏杆改建前的模样。
事后，吴光祖作《重修紫来桥》诗以纪录：“世路苍茫未易寻，但凭柱石奠来今。道宏利济无舟楫，志切匡时等砺金。纳履且窥孺子意，授书共识老人心。四方不断桐溪水，领取沧浪清浊音。”诗中化用汉代张良遇圯上老人故事，歌咏乡先辈建桥利民济世的历史功绩。
这些天然胜迹或人造的建筑，反映了80余年前东作门一带风光及街市繁荣的景象，这些故物今天或存或废，有些连乡邦文献中也很难看到了，而诗篇记录史实犹在，讽咏之余，让人顿生世事沧桑之感。
《南薰门》诗云：镇日对薰风，图南道不穷。拂巾驱野马，挽弩射长虹。泗水匀芹圃，关廂走社翁。挹泉烹茗透，慷慨唾英雄。
南薰门外泗水桥多种芹菜，今芹田面积被楼市蚕食，早已不见当年畴亩葱茏田园风光；城外有清泉，可烹香茗，可惜泉涸也不复见到了。
吴光祖另一首《泗水桥》诗亦写南薰门外泗水桥风貌：“ 泗水桥边草屋多，半依城市半依河。黄炉添火人烧饼，绿树垂阴鸟作巢。打麦须防鸡阵扰，采芹漫许鸭群过。卖茶娘子忙无奈，沤罢菅麻又放鹅。”一派南郭外农家风情，鲜活而生动。
《西城门》诗云：天柱一峰高，西来入意豪。司农崇汉腊，领帅显兵韬。进士坊如昔，尚书墓不挠。挂车犹在眼，战绩冠吾曹。
西城门一带曾有许多古迹，诗中所记城内明代黄得功及史可法祠、吴檄父子进士坊、钱如京墓，今已毁废不存。可以想见，诗人当年曾立于西成门之上，极目远眺，隐约可见巍巍天柱高峰，廓然慨咏。沿古道行二十里许，则有汉朱大司农墓；而距城二十里挂车山，三国时吴人周昉破曹休于此，遗迹尚存。登楼怀古，则有兴废无常之慨。
《北拱门》诗云：投子不闻钟，暗然况暮冬。姚方通故宅，左戴比邻封。郭外荒无赖，楼头壮改容。几年关锁后，樵采喜重逢。
古城北门一带为历史文化街区，区内多高门大宅。内有方学渐祠、姚鼐故庐，左光斗祠、戴氏宗祠相距咫尺，这些都是今人不能看到的了。吴光祖作此诗时，北拱门城楼已废，不知毁于何时何因，这又为今人研究古城文化提供了珍贵的素材。
《向阳门》诗云：门轨久尘埋，萧条玉带街。半溪山碛去，隔岸杵砧偕。春暖耕牛集，冬寒旅雁排。杠梁分左右（左为紫来桥，右为新建木桥），冲要系江淮。
向阳为古城东偏门，面临大溪，左有紫来，右有木桥，往来便利。门旁有小街名“玉带”， 沿河而设， 可见当年此门周遭的繁华，惜今己不见遗址。护城堤有牛集，农人多聚于此。
前诗言“ 几年关锁后，樵采喜重逢。”此诗又云“ 门轨久尘埋”，则又有故事：北伐军兴，兵过桐城，桐城古城之西成、北拱、向阳正偏三门曾一度关闭，向阳门被 沙石堵塞。时过八年，1933年此三门门重启，吴光祖写诗以纪：“ 兵戎相见却仓皇，八载孤城半闭关。入口俨成前世路，转湾莫辨旧街坊。…… ”八年城门重开，世事巨变莫测，街坊相见恍若隔世，令诗人感慨万千。吴光祖又有诗纪1933年红军入桐城，六门有四座又关闭，两年后重开。这些史实皆鲜为人知。
《宜民门》诗云：空谷想跫音，前贤剩涤岑。临崖观野趣，汲井洗尘襟。树指山头月，塘澄藕里心。龙眠佳处望，一望一清吟。
宜民门为古城之西偏门，城乡往来龙眠山及西部山区大多经过此门，缙绅隐士、樵父引车者每每相遇于此，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故有“宜民” 之称。诗中夹注记 门内右阜为陈焯之涤岑故址；观野崖、仙姑井、月山、藕塘梢皆在门外。足见此门郭外风景秀丽。今宜民门不存，而古巷仍为交通要口，行人每至此，留心观察，仍可见老宅间杂于新楼，旧溪萦绕于高墙之下；又有古刹梵声，晨暮可闻。
此后不久，吴光祖曾登郭外西山，写有《游西山茅公洞》诗，登高远望，有“ 人烟满城郭，不觉是兵年” 的感叹。彼时，诗人俯瞰古城，周长六里的城墙或已被拆毁了，六门何存？桐城文物之乡，罹遭兵劫，从此繁华落去。
04
结语
吴光祖先生是民国教育家，生于忧患，其身世如乱蓬飘忽，所历皆满目疮痍。他目睹战乱饥荒，所咏所叹，总有黍离麦秀之悲慨。
展读《回昭轩诗稿》，通篇多悲苦之音，正是如此，吴先生的诗方有世人所谓“审悲” 意义。人皆避苦而趋乐，而诗人则以写苦难为自己崇高使命，如屈大夫，如杜工部，如中国文学史上无数悲情诗人。
对此，唐代韩文公曾有论说，大意是：“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此语中所谓“愁思” 与“穷苦”盖指别离之恨，兵火之难，生出忧愤懑忧郁之愁，孤寂死亡之悲。
这些悲苦的经验一旦熔铸为诗篇，生活的痛感顿时转化为一种审美快感，直入胸臆，那种沉郁的意境，能给知音者带来审悲体验，如老杜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是也。吴光祖的诗，嗟伤感怀之外，不无这种深沉的艺术意境。
吴光祖夫人及子孙
但细续吴光祖先生的诗，不难体味到，他有意追求一种浅白的诗风，这与他所处的时代、所生活的境遇有关。我们不妨称他的有些诗为“纪实诗”。揣测时人并不高评他的诗，但正是具有了这种纪实性，才使他的诗作流传愈久，愈能显见其纪叙的文献价值。
如《六月红军逼进投子山，县城戒严》《合安路开始通车》《地震》《五月县教育会常会因提议整理中学校案发生冲突，议案保留而退》《孔城大劫》《五月十七日黄湓缺口被淹》《安桐汽车失慎，坐毙者凡五人》《天林庄民变》等篇什，诗中所纪录发生在桐城的大、小事件，都是今人闻所未闻的珍闻，堪可视为诗史。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诗艺术美感居次，而文献意义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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