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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有个“四品京堂”,是因为在康熙南巡时,给皇帝拉船获得的?

原标题:清朝有个“四品京堂”,是因为在康熙南巡时,给皇帝拉船获得的?

河北省馆陶县的卫运河边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叫做丁圈村。其村名的来历,据1999版的《馆陶县志》记载:

明永乐二年(1404年)由山西省洪洞县迁民来此,在卫河故道一个拐弯很象牛鼻圈的地方定居,姓丁的为大户,起村名丁圈。

馆陶县老地图及发生此事的村庄“丁圈”

其实如此记载在这本县志里极为常见,大部分村庄来历差不多都是这样,但是在丁圈村这段记载之下的文字,却是其他村庄里所没有的:

明成化十三年(1477年)在村西建造清凉寺。清康熙年间(1662——1722年),康熙南巡,舟阻河滩,众挽之不能行。有水次厂人名李珍,身长七尺,力绝人,只手曳动船泊清凉寺岸。皇上召见李珍于此寺,大加奖异,累因平西藏有功,内有四品京堂。后人重修寺宇,遂改名为兴龙寺。

在这段记载里,突出了两件事:一是村西有个明朝所建清凉寺,因康熙南巡停舟于此,后人在重修时,改名为兴龙寺;二是在康熙南巡时,有丁圈村旁边水次厂(即今东厂村)名为李珍之人挽舟前行,得以停泊在清凉寺岸边,因此被康熙皇帝奖赏,后来因平西藏有功,成为四品京堂。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馆陶县乡土志》对丁圈村及兴龙寺的记载

同样,在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的《馆陶县乡土志》中,对丁圈村的记载,也是大同小异。而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所修的《馆陶县志》中,则是对兴龙寺和李珍分开记载。

民国《馆陶县志·显达》中对李珍的记载

《人物志·显达》中有对李珍的记载:

李珍,东厂村人,体格魁伟,性朴忠,不事文藻,初任河南开封府原武县主簿,次任浙江嘉兴府海盐县主簿,奉旨内用充詹事府录事,康熙五十二年授为登仕郎,寻仕至四品京堂。

《宗教志·释教》的寺宇“兴龙寺”:

在城(指当时的县城,北馆陶)西北八里丁圈村西,原名清凉寺,明成化十三年建,清康熙南巡驻跸于此,改名为兴龙寺。

那么究竟李珍、兴龙寺、以及康熙南巡至丁圈村是不是确有其事呢?

先看李珍

光绪《馆陶乡土志》中对李珍的记载较为粗略,而民国《馆陶县志》中的李珍则有河南开封府原武县主簿、浙江嘉兴府海盐县主簿、詹事府录事、登仕郎、四品京官等履历。以此为准,在文中所涉及地方的地方志中进行详细查找,果然在清朝乾隆《原武县志》、光绪《海盐县志》中均发现了“李珍”。

河南原武县(左)、浙江海盐县(右)志书中对李珍的记载

乾隆《原武县志·职官》:

李珍,山东馆陶人

光绪《海盐县志·职官》:

(康熙)三十三年,李珍,馆陶例监主簿。

由上面两个记载可知,民国《馆陶县志》中对馆陶人李珍当过河南原武县、浙江海盐县主簿的记载是正确的。

那么兴龙寺的来历是否正确呢?

先来看清光绪年间以前的雍正《馆陶县志》、光绪《馆陶县志》的记载,两者是一致的,均为:

兴龙寺,在县北十里丁家圈。

但是却并没有关于这个寺是明朝清凉寺,后来因康熙帝南巡驻跸于此而改名的记载。

雍正和光绪《馆陶县志》中对兴龙寺的记载

再来看乾隆《东昌府志》、光绪《东昌府志》中馆陶县“寺宇”,由于东昌府是当时馆陶县的“上级”,所以在府志中对属县的记载不会面面俱到,而是选择规模大、影响力高的寺宇,在《东昌府志》中记载馆陶县寺宇只有宝应寺、洪济寺、弥陀寺、崇兴寺、圆通寺、龙泉寺等6座,而没有“兴龙寺”。

乾隆、嘉庆《东昌府志》中,馆陶县寺宇中并没有“兴龙寺”

康熙皇帝在二十八年南巡经过献县时,有民“进嘉禾一茎双穗”,就被他“甚宝之”,而被记载入《清实录·圣祖实录》中。那么在馆陶县清凉寺,皇帝得一壮士,并且嘉奖,更应该会被志书记载,并且大书特书。

不过在距离康熙朝更近的雍正、乾隆、嘉庆年间的府志和县志中均无相关记载,反而在光绪末年的《馆陶县乡土志》出现了这个故事,并且“影响”到了民国版和1999年版《馆陶县志》。那么,究竟是光绪之前的志书“漏记”了,还是光绪末年的记载是错误的?

看一下康熙南巡到没到过丁圈村就知道了!

康熙皇帝南巡一共有6次,第一次是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后来的几次南巡分别是二十八年、三十二年……

康熙南巡图

在乾隆《原武县志》中,虽然没有李珍是何时任职原武县“主簿”的记载,但是可以看到他的继任者王尔镳是于康熙二十六年接任的,因此可以推断和丁圈村、和“兴龙寺”、和李珍有关系的那次南巡,是发生在康熙二十六年之前,就可以判断出与之相关的“南巡”只能是康熙二十三年的那次。

《清实录·圣祖实录》的记载可以查到康熙皇帝的每一天都做了些什么,那么就来看看发生在康熙二十三年的这次南巡,都途经了哪里?

九月
辛卯,上东巡。是日,驻跸永清县南哥驿
壬辰,上驻跸霸州苑家口
癸巳,上驻跸任邱县李花村
甲午,上驻跸河间府城南
乙未,上驻跸献县单家桥
丙申,上驻跸阜城县伊家村
丁酉,上驻跸德州南关
戊戌,上驻跸平原县七里铺
己亥,上驻跸禹城县二十里铺
庚子,上幸济南府。是日,上驻跸杜家庙
辛丑,上驻跸长清县大湾底地方
壬寅,上至泰安州,登泰山极顶。薄暮、驻跸行宫。
癸卯,上诣东岳庙、躬祀泰山之神,是日、驻跸泰安州崔家庄。
甲辰,上驻跸新泰县西舟村
……

从路线上看,在河北省境内经过永清、霸州、任丘、河间、献县、阜城,山东省境内经过德州、平原、禹城、济南、长清、泰安、新泰……,而后来的几次南巡,其路线基本与第一次相同,因为这条道路就是在明朝以来就使用着的、有“中大道”之称的“北京至南京浙江福建驿路”。

明朝京师、山东驿路图,可见与康熙南巡路线一致

从时间上看,古代计时为“天干地支”法,天干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组成,循环使用,《清实录·圣祖实录》的记载都是连贯的,每天驻跸在哪也都很明确,杜绝了缺少某一天,而这一天“恰巧”到达馆陶县的可能性。

从路线上、时间上来看,康熙皇帝这次南巡根本没有经过馆陶!

网络上有篇自媒体文章所说“康熙帝南巡进入山东地面,决定暂时分行,只乘一舟,减少扈从,昼夜前进,往阅卫河。这一日,来到馆陶地面”,也是错误的。经过搜索可见,康熙皇帝“决定暂时分行,只乘一舟”的行为,只有在第六次南巡时,去过黄河以南的高家堰、归仁堤,估计是这个作者由此臆想、抄袭而得的结果。

网上关于这件事的文章,连时间都是错误的

既然没有康熙南巡在丁圈村经过的一事,那么李珍又是怎么当上原武、海盐主簿的?

雍正版的《馆陶县志·选举志》“例贡(附例监)”中有李珍的名字。

自明朝至清朝雍正时期的”例贡“

何为例贡、例监?

在古代的科举制度中,如果按照正常考试,在县试、府试、院试等考试中,会产生童生、庠生(即俗称的秀才)、附学生员、增广生员、廪膳生员等,生员里能够升读国子监的称监生,其他的称为贡生,这种途径被称为“正途”。

正途的“贡生”

此外,还有一种非正途获得贡生和监生的方式,就是通过捐钱而得的“捐纳官”,由上述的廪生、增生、附生等“贡生”通过纳捐成为“监生”的,称例贡;由身家清白的“俊秀”纳捐成为监生的则为“例监”。

光绪《海盐县志》中记载的李珍为“馆陶例监主簿”,就是第二种情况。

对于捐纳官的使用,《清史稿·捐纳》中有明确的规定:

清制,入官重正途。……捐纳官不得分吏、礼部,道、府非由曾任实缺正印官,捐纳仅授简缺……准贡、例监出身官不得升补正印……各途出身官,经该堂官及督、抚保举称职者,升京官及正印;无保举者,升佐贰、杂职。

大意就是:只有通过科举考试“正途”的官员才可以得到重用。通过捐纳而成的官员不能分配到吏部、礼部工作,也不能当道、府的“一把手”,只能是“虚职”或者权力小的那种官,但如果有总督、巡抚这样的一、二品大员保举,可以做到京官以及各级“一把手”,没人保举的,只能任副职或者杂职。

李珍因为是通过捐纳而成“例监”,只能被授“简缺”,当“佐贰”或“杂职”,也就有了他在河南原武、浙江海盐的“主簿”任职经历。

主簿又是什么样的官员呢?

据《清史稿》记载,在县里的官员和品级,以及职责分别为:

县知县一人,正七品;县丞一人,正八品;主簿无定员,正九品;典史一人,未入流。
知县掌一县治理,决讼断辟,劝农赈贫,讨猾除奸,兴养立教,凡贡士、读法、养老、祀神,靡所不综;县丞、主簿,分掌粮马、征税、户籍、缉捕诸职;典史掌稽检狱囚,无丞、簿,兼领其事。

可见,主簿是名副其实的“佐贰”和“杂职”,不仅级别是比“未入流”仅高一点的九品,而且在县里没有固定的“编制”和职责,只是根据上级的安排,“哪里需要哪里搬”。

那么后来李珍的“奉旨内用充詹事府录事,康熙五十二年授为登仕郎”经历,是不是在官职上就有了根本的改变呢?

在《清史稿》中,对这两个职位也有记载

詹事府是古代管理东宫事务的官署,也就是辅助皇太子的生活、办公等事务的机构。其官员和品级主要是:

詹事府詹事,正三品;少詹事,正四品;……录事、通事舍人各二人,并从九品。

而“登仕郎”则是一个散官名字。散官只是古代表示官员等级的称号,有官名而无职事。大概和今天采取的“职级并行制度”类似,是一种“非领导职务”,和实职相比,这种散官称号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俱授敕命”,即由皇帝下敕书来任命。

清朝的詹事府,位于今天北京天安门广场东侧一带

具体到“登仕郎”来说,《清史稿》记载为“正九品授登仕郎”,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二级主任科员”。

由此可见,李珍“奉旨内用充詹事府录事”之后,由于从地方到中央的机构任职,其职务不升反降,由九品的主簿变成了从九品的詹事府录事,直到康熙五十二年才因为“熬资历”被授予正九品的“登仕郎”。

从这方面讲,李珍的任职经历可谓用“惨不忍睹”形容才对,从康熙二十六年之前的正九品主簿,到康熙五十二年的享受正九品待遇的虚职“登仕郎”,近30年的时间级别没有改变,怎一个“惨”字了得?

最后,李珍是不是成为了“四品京堂”?

细分析一下,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首先,从级别上来分析。

“京堂”,是清朝对高级官员的称呼,表示为堂上之官,一般为三品或四品官。在通政使司、大理寺、太仆寺、太常寺、光禄寺、詹事府、鸿胪寺等卿寺衙门工作的堂官,均称“京堂”。

民国《馆陶县志》中记载李珍成为“四品京堂”是这样的:“康熙五十二年授为登仕郎,寻仕至四品京堂”。

“寻”在文言文里表示时间不久、很快、随即等意思。

清朝四口武官补子

康熙五十二年授为了九品的登仕郎,其实职只能是低于或者平级于九品的官员,可能那时候仍然是那个“詹事府录事”。九品到四品,中间差了足有11个品级,怎么可能“寻”到四品京堂?特别是清朝对他这种纳捐而成的官员,除了有总督、巡抚保举之外,只能做“佐贰”和“杂职”。

显然,李珍是不属于有总督、巡抚保举的那一类人,如果有这层关系,他也不至于近30年时间一直是个九品官。并且是哪怕有人保举,也不可能一下子升11级,这样的“火箭式”升迁,即便是“连升三级”的张好古,在做梦的时候也不敢这么想。

有人可能考虑到,他在为太子服务的詹事府工作,是不是太子提拔的他?

这就更不可能了!这就需要在政治上来考量。

其次,从政治上来分析。

康熙朝的太子名为爱新觉罗·胤礽,他当太子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胤礽刚满周岁就确立为皇太子、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被废太子位,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复立为太子,康熙五十一年十月再度被废黜。

爱新觉罗·胤礽

太子是一国之储君,其废立是仅次于皇帝登基的大事,在太子被废、复立、再次被废的短短三、四年时间里,发生的各种宫斗、官斗可谓是不计其数。太子的废立也影响到了服务于他的詹事府官员们,大臣们纷纷躲避还来不及呢,县志记载李珍成为四品京堂的时间是在康熙五十二年之后,是太子最后一次被废后不久,此时不可能有人会给一个九品的、给太子服务的“詹事府录事”保举。

那么,先不看这个“寻”字,是不是在康熙朝平西藏之战中因功而得到提拔呢?

细分析起来也是不可能的。

康熙朝平西藏之战发生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至五十九年(1720年),此时距离太子被废没多长时间,应该仍然影响着太子詹事府系的官员。而战事结束后的第三年,也就是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康熙朝结束,在如此的政治环境和极短的时间里,李珍没有提拔的条件。

由于带兵进藏的“抚远大将军”是皇十四子允禵,他是在康熙末年的“九子夺嫡”中,属于和雍正皇帝对立的“八爷党”成员,其嫡系部队在雍正朝也不会有很好的政治前景。所以有着康熙朝詹事府“工作人员”和雍正朝“十四爷”部下身份的李珍,在康熙、雍正两朝能够成为“四品京堂”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估计终其一生,也仅仅是个九品的官员吧。

那么为何会出现开篇时的那些记载呢?

估计有乡民为了显示村庄历史的显赫,把康熙皇帝南巡、兴龙寺以及李珍等元素综合到一起,而形成的传说,这样的话,可以展示出本村有着比较“辉煌”的历史,在皇帝、有寺庙、有因此而兴的大官,多好的传奇故事!这个故事结果在光绪年间编撰《馆陶县乡土志》时,被“采访”进了志书里,以至于后来被民国版、1999年版的《馆陶县志》所收录,以至于成为了官方记载的“正史”。

《馆陶县乡土志》中的“采访”

其实,按照语言逻辑推断的话,也可以判断出来这个故事的不实之处:如果清凉寺真的是因康熙驻跸后而改名,也只能改为“龙兴寺”才对,是取因皇帝这个“真龙天子”而兴之意。绝对不能是“兴龙寺”,兴哪条“龙”?李珍吗?这样的说法在古代可是谋反大罪,谁敢这样去命名?

所以,整件事情只是村民杜撰的故事,被官方志书不加判断收录成为“正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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