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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水》系列(二):吃“奇肱国”救济粮,讲救世英雄怪话

《理水》第一部分精彩纷呈

□“这时候是‘汤汤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 接任的好像就是他的儿子文命少爷,乳名叫作阿禹。”

以上,主要根据《史记·夏本纪》《尚书》和《孟子》等书的记载,简述在尧舜时期洪水泛滥,危害华夏民族生存的情况下,鲧和禹父子二人治水的概况。为下文故事的演绎,设置历史大背景。

若鲁迅如《非攻》一样,主要靠翻译《墨子·公输》来支撑故事主体,则必然了无新意。在创作《非攻》一年多后,经过反思,这次重视文思和写法上的创意是不用说的。

我的估计,还是走《补天》的新路。即在基本遵循历史故事轮廓的情况下,驰骋想象,插入现代生活,采取“油滑”、对比和象征等手段,开拓思路,熔古今于一炉,以达到“震古烁今”之功效。

客观上,无论是鲧、禹,还是尧、舜有关故事,传说和神话的成分都比较大,想象的空间就比《非攻》大很多。

鲁迅在《故事新编》序言中讲:“至于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倒无需怎样的手腕”。

话虽如此说,但要写得声色并茂,形神万状,立意高,主旨明,却甚为艰难。

□“灾荒得久了,大学早已解散,连幼稚园也没有地方开,所以百姓们都有些混混沌沌。”

有人认为大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罗马以及中国的先秦时期。但是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基本上都直接起源于欧洲中世纪(约395年——1500年)。

根据历史记载,尧生活在约前2377——前2259年;舜生活在约公元前2277年——约公元前2178年。鲧治水时期,应在尧、舜帝位交接前后。而夏禹在位时间:(前2070年——前2026年)45年(竹书纪年·夏纪)。尽管这些时间尚未得到最后的确证,但在他们生活的时期,华夏不可能有大学。这里鲁迅写到大学和幼稚园,只能是“在历史小说中采用的穿插现代生活细节的写法”,即油滑的写法。

□“只在文化山上,还聚集着许多学者,他们的食粮,是都从奇肱国用飞车运来的,因此不怕缺乏,因此也能够研究学问。然而他们里面,大抵是反对禹的,或者简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个禹。”

奇肱国见《山海经·海外西经》:“奇肱之国,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阴有阳,乘文马。”郭璞注:“其人善为机巧,以取百禽,能作飞车,从风远行。”

该国的人都长着一个头,却有三个身体。他们都姓姚,以黍为食品,能使唤四鸟,应该是属于鸟族的。虽说是四鸟,其实是指豹子、虎、狗熊、人熊四种野兽。这些人都是帝俊的后代。传说帝俊的妻子娥皇所生的孩子就是一首三身,他们的后代繁衍生息,渐渐地成三身国。

鲁迅在这里,嘲讽文化山上的学者:吃的是鸟食,做的是鸟事,不知是什么鸟人,不过如此罢了。

把今人今事写成古人古事,于笔下抹去古今差异,且随时根据需要进行穿越,是“油滑”。反之亦然。

这其实也是一种现代主义的写法,如象征主义,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等。

于是,读者看到这里的所谓“学者”是由山海经里的“奇肱国”用飞车运来口粮,维系生命的。

读者读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了吧!鲁迅文字的幽默和反讽特色,亮出来了。

——太古时代,洪灾大背景下,摄取文化山上的独特画面:在人民危如累卵的时刻,一群学者,尚能得到特殊的照顾,吃饱喝足之后,想必也能为国家、民族和灾民们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吧!然而……

作者在这里设置了反讽语境:这群学者,万一不但做不出所谓的贡献,成为饭桶一样的人物,反而还给国家、民族和灾民们添堵,添乱呢?那么,我们该如何看待他们呢?

这样的语境设置,是不是如猎人于禽兽必经之道,设置起的“罘网”[1]呢?其情形不但富有生趣,更有无限的思绪夹杂其间,为下文故事的推进和拓展,张开了一张“恢恢天网”。这“恢恢天网”与《故乡》中捕鸟的描写,也相仿佛——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禹来治水,一定不成功,…因为愚人是生不出聪明人来的!”

□“OK!”一个不拿拄杖的学者说。

□“不过您要想想咱们的太上皇,”别一个不拿拄杖的学者道。

□“他先前虽然有些‘顽’,现在可是改好了。倘是愚人,就永远不会改好……”

□“OK!”

□“这这些些都是费话,”…“你们是…鱼鱼会治水水水的吗?”…。

□“不过鲧却的确是有的,七年以前,我还亲眼看见他到昆仑山脚下去赏梅花的。”

□“那么,他的名字弄错了,他大概不叫‘鲧’,他的名字应该叫‘人’!至于禹,那可一定是一条虫,我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他的乌有,叫大家来公评……”

以上,四位学者,在大禹治水能否成功、鲧是否确有其人和大禹是不是人等问题上拿出了看法,代表的是三派学术观点。

这三派观点分别是——

第一派的论据是:研究“王公大臣和豪富人家的家谱”,得出的“阔人的子孙都是阔人,坏人的子孙都是坏人”,从而得出“鲧不成功,他的儿子禹一定也不会成功”的结论。

第二派观点,不完全赞成第一派,但也不完全反对第一派。这一派与第一派都认为大禹治水一定不会成功,但不同意“遗传论”,提出了“太上皇瞽叟如此凶残愚顽,但他的儿子舜怎么那么贤明”之类的论据。

第三派观点,耸人听闻:干脆否定鲧和禹的存在。当有人说亲眼看到鲧去到昆仑山脚下去赏梅花后,这位说话结巴的学者反应特快,承认鲧实有其人,但立即提出鲧的名字不该叫鲧,而该叫人的新观点。同时,一口咬定大禹不是人,而是一条虫。既然是一条虫,那么治水的事情就谈不上,纯属子虚乌有了。人们把大禹说成鲧的儿子,按照他的逻辑,自然是笑话了。

这结巴学者提出的观点,不但新奇,而且很有底气,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但又似乎还受到了委屈,要“叫大家来公评”。其自负而滑稽的神气,跃然纸上。

总之,《理水》第一部分精彩纷呈。不但奇肱国的飞车吸引读者的眼球,车上那面画有黄圈圈的标识,也令人遐思,与抗日战争的时代背景照应着。最为精彩的是文化山上,在闹洪灾的国难时期,四个似乎不甘做饭桶的所谓学者,所提出的学术的观点和看法,一派比一派神奇和精彩。

只不过,在作者心目中,这些神奇和精彩,都是需要加着重号和打引号的。

从《理水》第一部分看,鲁迅使用“油滑”的手法,把现实世界的另类而鲜活的人物,摄入历史上洪荒之灾的画面中去。时而把他们扔到尧舜禹的时代去,时而又把他们拉回到现实中来,正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让他们吃神话古国运来的“救济粮”,吃饱喝足后,讲中华民族的救世英雄的怪话,看衰他的治水业绩,不相信他能成功,对治水大业的前途,没有信心。甚至污蔑和侮辱大禹这样的英雄人物。

尤其,说话结结巴巴的学者,通过考证,振振有词地求证历史上根本没有大禹,大禹没有治水,也不是鲧的儿子,因为他是一条虫。

这位考证大禹是一条虫的学者,可谓别有用心,荒谬绝伦。鲁迅如此描写,当是有所暗示的。

如何看待大禹治水,如何看待大禹的身份,不仅仅是学术问题,文化问题,其实也是政治问题。

另一方面,鲁迅似乎以为仅仅让现实中的学者、名人去太古洪荒表演还不够。于是,他就把尧、舜、禹这样的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请到现实中来,与文化山上这伙不学无术的学者隔空打牛似地互动——在一个特殊的时代,特殊的环境,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从而,深刻地从历史、文化和政治等角度洞见中华民族的国民性痼疾,关注炎黄子孙在历史文化中的利弊得失,探讨英雄人物在政治、历史和文化中的引领性、再生性、发展性等深层次的问题,以实现小说创作的主旨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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