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张向荣凭借《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斩获第二届文景历史写作奖首奖。
《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 张向荣 著世纪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2021-8
搜狐文化特邀作家张向荣,让我们通过本次专访一同揭秘王莽和汉代的多重面貌。
搜狐文化:王莽的写点有很多,但您为何以“祥瑞”作为本书的切入点?
张:王莽的切入点确实很多,例如他的改革,他和西汉外戚制度的关系,等等。但我主要目的是描写儒家在西汉从“诸子”变为“王官学”,从“儒学”变为“经学”的历程。而这时期经学的主流是具有迷信色彩的今文经学。王莽尽管不是大儒,也不是经师,但因为笃信儒学,迎合迷信祥瑞的时代风气,利用灾异打击汉朝和反对者,并制造符命显示天命,最终谋取大位。
从写作的角度说,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怎么去表现这种时代风气?表现今文经学的特征?如果是学术写作,可以直接概括说明这种风气的特征即可。但对非虚构写作来说,则需要通过叙事来展现这一风貌,不能简单告诉读者这种风气如何如何?今文经学有哪些特点?所以,书中会在许多地方,不断的叙述与祥瑞、灾异、符命相关的故事,描写西汉君臣和王莽对其的利用,以及普罗大众的迷信。祥瑞只是一个名词,代表着当时各类和今文经学有关,也和汉代人精神观念有关的灾异、符命以及晚些时候出现的谶纬等。
搜狐文化:王莽篡汉立新朝,但也有史学家认为他是一个有远见而无私的社会改革者,在您眼中王莽是一个怎样的人?
张:王莽的身上有很多标签,有圣王、篡位者、骗子、伪君子、政治家、改革家、早期社会主义者、左派儒教士等等,包括二次元话语里的“穿越者”。有学者曾经说,因为社会观念的激荡,对王莽的评价还会“欲言又止、矛盾反复”。这就说明,对这个历史人物很难做出全面、完美的评价,褒贬也很难盖棺定论。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王莽的史料相对较为单一,虽然也有一些出土文献,但关于他本人形象、性格和改革的史料主要来自《汉书》诸篇,特别是最后一篇《王莽传》。班固的家族一方面和王莽曾经关系密切,另一方面又要维护东汉官方对王莽立场,所以《王莽传》就显得含混多义,史料也一定经过了剪裁。对于今天人们最想知道的王莽改革的具体措施,记载的也不够详细。总之,我觉得对王莽既然难以评价,还不如尽可能全面的展现他的方方面面,让读者感受到他的复杂性,这比去定义他更重要。
书出来后,确实有读者认为我在书中认可他、维护他,但我自始至终没有这种想法。当然,我对他的命运和志业会有沧桑感,特别是自己来描写时,我也必须钻进去体验这种沧桑。此外,对他某些具体的行为,会有赞同或否定,痛恨或怜悯,这是驱动写作必要的情感。
搜狐文化:您曾经谈到古代的史书是不记载古人心里怎么想的,可以用逻辑推理的方式来处理古人的心理活动,可否列举下本书中您是否运用了相关的写法?
张:首先,如果没有直接的依据,是不能以某某想:“……”这种方式来呈现的,以免造成事实错误。而处理古人的心理活动,也只是一种方法或者说叙事策略。尝试举个例子吧。
例如王莽和女儿的关系。
从王莽的角度看,《汉书•外戚传》用了四个字来形容他对女儿的态度:“敬、惮、伤、哀”。这四个字并不是王莽具体的心理活动,但属于很贴近他心态的史料。接下来,就可以结合王莽和女儿相关的史料来予以落实。例如,王莽对几个儿子颇为残酷,几乎杀光,但对女儿的多次顶撞却没有任何惩罚,可以推测他在这个事件中“惮”的心理;他把女儿作为政治工具嫁给汉平帝,汉平帝死后,他还想为女儿挑选一个丈夫,可以推测他“伤、哀”、内疚的心理,;而女儿拒绝了父亲挑选的丈夫,坚持汉家皇后身份,王莽最终不再为他寻觅夫婿,可以推测王莽“敬”的心理。
搜狐文化:据了解,您本专业是学古代文学的,而且目前也涌现出很多非历史专业的作家跨界去写历史,您是如何看待跨界写作这一现象的?
张:远一点说,东西方都会津津乐道《史记》和希罗多德的《历史》,因为这些今天看来属于“历史学科”和“史料”的经典文本,在当时肯定既不属于单独某个学科,也不是支离破碎的史料,而是一种个人的立言和书写。
近一点说,即便考虑到今天的学科已经有了专业界限,但就像法国历史学者伊凡·雅布隆卡所写的《第三大洲》(《破碎之家:单读23:法国文学特辑》)所指出的,非虚构写作恰恰是“文学”和“非文学”的边界被打破、被跨越的反映。一方面,文学的核心并不仅仅是虚构,摹仿似乎更重要,追求真实也是文学的使命所在;另一方面,非文学的专业如史学、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统计学等,提供了追求真实的可靠的工具和方法论。两者的融合或者说跨界,使得今天意义上(与《史记》的时代不同)的历史书写能够具有新面貌。
搜狐文化:近期热播的《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口碑良好,您未来是否会尝试非虚构历史作品影视剧改编的工作,把写的历史著作转化成影视剧?
张:我觉得历史非虚构非常适合改编为影视剧,而且可以形成一种纪录片风格的影视剧;即使改编的力度大,也可以作为虚构影视剧的某种底本。因为非虚构作品强调的是叙事性,虽然也会有一些讲解和评论性文字,但主要是叙事。
近年来,各类非虚构作品不论题材是历史还是当代,都比从前受到了更多关注,一些纪录片也很受好评,说明今天的读者、观众越来越喜欢看真实的故事。历史题材的非虚构往往会选取比较有戏剧性的历史事件和人物为撰写对象,或是从很别致的角度切入,这些既真实又有“情节”和“悬念”的内容,具有一般虚构作品不具备的魅力。
但影视剧改编是比较专业的工作,我觉得我自己暂时没有能力和精力来做编剧。希望制片人和编剧老师们能关注到历史非虚构这个领域,可能会打开一扇新的大门,哈哈。
搜狐文化:您的下一部作品是按照时间线还是事件线写?您认为二者的区别是什么?
张:巴巴拉·塔奇曼在《历史的技艺》一书中告诫写作者,历史写作“即使不是本本如此,但时间顺序仍然是一般的主线”。在撰写《祥瑞》的时候,我必须把王莽放在他所处的时代和长时段中才能解释,他的成功和失败既有个人的、偶然的因素,也有水到渠成的、时代塑造的因素。这几个重要因素如儒学的崛起、西汉的政治背景、外戚制度、王氏家族等,每一项都要从头说起,如果放在一条时间线上,就很繁乱,难以讲清楚,因此只能拆开写,像论文的章节。但这必然牺牲了时间的逻辑,令一些读者感到混乱、迷惑。
因此,下一本我老老实实的按照时间线的顺叙来写,很少使用倒叙、插叙等叙事手段。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本书处理的是东汉中期的一段历史,从汉章帝到汉桓帝、汉灵帝,这个故事大致可以描述为一个看似圆满的制度如何一步步朽坏、崩解,这本身就是一个时间的过程,因此用顺叙来写比较好。
经过这两本的实践,我觉得历史作品选择按照时间或事件来写都可以,主要看主题思想适合哪一种。而且,从其他作者特别是海外作者的成熟作品来看,结构是很多样的。但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按照时间线来写更顺畅,读者的体验也会更好。
张向荣在获奖感言中认为,“历史非虚构”作为一种通俗写作,其本质是当前社会一些壁垒被打破后的反映:“无论是学科之间的壁垒、各色职业的壁垒,以及乡土和异域、历史和现在的壁垒,甚至同一个作者庸常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壁垒,都在持续不断地被击打,而击打壁垒的武器,就是对真实的追求。”
作者简介:
张向荣,文学博士,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青年文史作家,书评人。悠游经史,流连两汉,热爱并致力于非虚构写作。
文/袁立聪 审/钱琪瑶返回搜狐,查看更多